第傍晚的操场空无一人,夕阳把跑道染成暖金色。
黎致和林诚刚结束训练,并肩坐在看台最高处,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水泥台阶上。
林诚突然说:“你跟你爸长得真像。”
黎致拧瓶盖的手停住了:“你见过我爸?”
“嗯。”林诚望着远处开始亮起的路灯,“他救过我。”
黎致慢慢放下水瓶。
风从操场尽头吹来,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热。
“那时候我大概九岁还是十岁。”林诚的声音很平静,“老居民楼着火,我被困在三楼。”
黎致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他记得那个夏天,父亲总是深夜出警,回来时带着一身烟尘味。
“有个消防员冲进来把我抱出去。”林诚比划了一下,“头盔挡着脸,但我记得他下巴这里有道疤。”他指了指自己右下巴。
黎致下意识摸向同一个位置。父亲那里确实有道疤,是之前救援时被碎玻璃划的。
“他把你...抱出来的?”
“嗯。用防火毯裹着,一路护在怀里。”林诚停顿了一下,“楼梯塌了的时候,他转身垫在我下面。”
黎致想起父亲那次住院,说是训练时摔伤了背。
林诚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老照片:浓烟滚滚的居民楼前,一个消防员抱着个小男孩冲出来。
照片很模糊,但能看清消防员下巴上的反光——正是那道疤的位置。
“你转来B班第一天我就认出来了。”林诚关掉手机,“眼睛和下巴,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咚咚咚,像心跳。
“为什么现在才说?”
“怕你难受。”林诚捡起一颗小石子,“也怕你觉得我在可怜你。”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天际线只剩一抹暗红的余烬。
跑道旁的照明灯突然亮起,在白光与暮色的交界处,黎致看见林诚耳后有一小块烧伤的浅痕。
“是那时候留下的?”
林诚下意识摸了摸那块皮肤:“嗯。但你爸护得很好,只有这一处。”
黎致忽然想起很多细节:林诚总在他跑步时提醒呼吸节奏,总在他摔倒时第一时间出现,总在他被孤立时沉默地站在他身边。
“所以那些帮忙...”
“开始是因为你爸。”林诚打断他,“后来是因为你。”
暮色中飞来几只晚归的麻雀,落在跑道白线上蹦跳。
黎致想起父亲去世后那段时间,妈妈总是一个人对着相册发呆。
有次他半夜醒来,看见妈妈摸着照片上父亲的脸说:“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他最后...”黎致声音有点哑,“痛苦吗?”
“很快。”林诚声音很轻,“烟雾太大,他把我推出去后就...”
远处教学楼传来晚自习的铃声。两人都没动。
“他最后句话是让我快跑。”林诚站起来,伸出手,“所以我现在跑得很快。”
黎致握住那只手。
回去的路上,黎致问:“你爸知道吗?”
“知道。”林诚说,“你转学来那天,他看了档案就明白了。”
路灯次第亮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经过消防站时,黎致看见宣传栏上贴着父亲那支队伍的照片。
林诚突然说:“上周我去扫墓了。告诉他你跑进了三分半。”
黎致愣在原地。
“他墓碑上有张小照片,笑着的。”林诚从手机里找出照片,“你看,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照片上,父亲穿着消防制服,下巴上的疤被阳光照得发亮。
那是黎致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晚风拂过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黎致抬头望着消防站顶楼飘扬的红旗,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突然松动。
“下次...”他轻声说,“带我去看看。”
林诚点头:“好。”
走到分岔路口时,黎致突然想起什么:“所以你才总看我跑步?”
“开始是。”林诚嘴角微微扬起,“后来是喜欢看。”
路灯啪的一声亮起来,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黎致在那片暖黄的光晕里,看见林诚耳后的烧伤疤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手机震动,是妈妈发来消息:“林叔叔做了红烧肉,来吃饭吗?”
紧接着林诚也收到消息:“爸让你带小致回来,汤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