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三点，我又站在了琴房门口。
我蹲在琴房窗外的角落里，数到第十七次呼吸时，手里的CD盒已经被汗浸得像发潮了。
这盒子边角都磨白了，是昨天半夜在二手店淘来的《月光》协奏曲，封套上还留着前主人贴的贴纸，被我撕掉后黏着点胶水残痕。
风从藤蔓间钻进来，刮得玻璃窗咯吱响。
那几根干枯的紫藤在墙上投下影子，晃来晃去像条蛇。
我盯着它们看久了，恍惚间又看见他手腕内侧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浅白。
脚步声响起时我膝盖直打颤，站起来又撞上门框，动静比昨天还响。
转身时看见不开心抱着牛皮纸袋，围巾还是歪的，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睫毛上都结了层霜。""今天没踩狗屎？
"他照例拿我开涮，尾戒磕在门把手上叮当响。
我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鞋尖，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你能不能别老盼着我倒霉？
"
我缩着脖子，郁闷时。
他已经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盒草莓蛋糕，递到我面前时奶油都快化了。
"奖励你今天没摔跤。
"他声音闷闷的，像是含了口凉水。
我接过蛋糕，手指碰到他冰凉的指尖。
"谢谢……"我小声说，他转身掏钥匙时，我偷偷把CD盒塞进牛皮纸袋。
琴房暖气开得很足，他摘围巾时脖颈泛红。
我摸着化得黏手的蛋糕盒，奶油顺着指缝往下淌。
"要不……咱们先练音阶？
"我试探着问，他僵了一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屋外风突然变大，影子扫过他的侧脸。"你带CD来干嘛？
"他低声问，尾音发颤。
我盯着他悬在琴键上的手，突然发现那根受伤的腕骨凸起处有些发青，然后才回答。
"我……我想听你弹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指甲重重磕在琴键上发出闷响。
窗外的风灌进来，紫藤的影子缠在他肩头。
我伸手想碰他又不敢，指尖悬在半空时，他忽然转过头来。
"要不……"他声音哑得厉害，"要不你先放CD？
"
我心跳漏了一拍。"好。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喘气。
他转回身去时肩膀绷得死紧，手指蜷成团压在琴凳边缘。
我摸出CD的动作慢吞吞的。
刚把CD塞进播放器，天花板的灯突然闪了两下，"啪"地灭了。
琴房陷入昏暗，只听见不开心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窗外的风猛地灌进来，把五线谱吹得哗啦乱翻，一张纸拍在他脸上。
他手忙脚乱去抓谱子，胳膊肘碰翻了蛋糕盒，奶油沾在他袖口上。
我慌忙去捡散落的谱页，额头撞到琴键边缘，"咚"的一声响。
我捂着额头还没缓过劲，脚下突然一滑。
整个人像坐滑梯似的往前冲，膝盖重重磕在琴凳角上。
鼻尖蹭到琴盖时闻见一股铁锈味，手里的谱子全飞了出去。
头顶传来"咔嚓"一声。
不开心猛地拽住我后领，指尖压在我脖子上发凉。"你属泥鳅的？"他声音发抖。
这时灯突然亮起，我正趴在地上扶着琴凳喘气，头顶吊灯罩子看着像蜘蛛网。
不开心手里还抓着那张黏糊糊的谱子，奶油顺着纸边往下滴，在地板上砸出一小块粉色。
我们对视了大概三秒钟，他忽然笑出声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
我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额头撞出来的包还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把我拉起来，手指还是凉的，但脸上那股僵硬的神色松了一点。"你真是个人才。
"他摇着头说，嘴角压都压不住。
我把手里的谱子全塞回琴架，抹了把脸上的灰尘："你也不差。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窗外风小了些。
算了。
"他转头看我，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现在还想听嘛？
"我揉着膝盖刚想点头，他忽然凑近了，鼻尖几乎蹭到我额头的包。"草莓奶油。
"他低声说，指尖擦过我沾了蛋糕屑的脸角。
我愣在原地，看他低头舔掉指尖的奶油，喉结动了动。"味道不错。
"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掀开琴盖时肩膀还在抖。
我攥着谱子的手心又开始冒汗，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半声笑。
琴键映着天花板斑驳的光影，他悬在琴键上方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被风推了一下。
"要不……"他声音轻得像耳语，"从《月光》第一乐章开始？
"
我点点头，手心全是汗。
"二手店买的，音质可能不太好。
"
他接过起身去按播放时，手指碰到我的指尖，凉得像块冰。
"你什么时候……"
"昨天。
"我打断他，翻开笔记本假装做记录，"想着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弹。
"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播放器。
阳光斜斜照在他睫毛上，我能看见他睫毛根部有颗小小的痣。"确定要放吗？"我声音有点发虚。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音响。
当《月光》第一乐章响起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站在钢琴旁，手指悬在半空，随着旋律轻轻起伏。
腕间那道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第三乐章加快时，我发现他呼吸开始紊乱。
琴音越来越高亢，他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敲打琴盖。
突然，他扯下耳机，声音混着琴音余韵："别逼我这么快。
"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角，喉咙发紧。
CD机换轨时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低头翻着笔记本，空白页被我攥出褶皱。
突然听见自己说："换个约定吧。
"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心跳像擂鼓，耳朵嗡嗡响。
他怔住了，睫毛颤动如受惊的蝶翼。
"不是非得弹琴不可。
"我声音越来越小，"我们可以……可以先听音乐。或者聊聊天。
或者……随便坐一会儿。
"
"好，"他声音发涩，忽然伸手把我拽到身边。
我踉跄着坐到琴凳边缘，胳膊撞到他肩膀时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别动。
"他说着把我的手按在琴键上，指尖凉得像冰。
窗外阳光照进房间，钢琴上是我们交叠的手。
他忽然低头凑近，鼻尖擦过我手腕内侧的脉搏："先听音乐，是你说的。
"尾戒磕在琴键上发出轻响，震得我手心冒汗。。
"他声音很轻，"换个约定，也是你说的。
"
我低头收拾CD时，发现盒子里夹着一张字条。
字迹很潦草："治愈你的，也将治愈我。
"我手指停顿了半秒，突然觉得这张皱巴巴的纸好像把我们说得很准，悄悄把纸条又塞回夹层里。
他靠过来时，发梢扫过我的耳垂，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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