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元

次日，西苑猎场旌旗招展，八旗子弟纵马驰骋，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福康安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如同蛰伏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林间。

突然，一道极其醒目的雪白身影从林间一闪而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福康安动了。他弯弓搭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弓弦满月，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精准地预判了白狐奔跑的轨迹。

那一箭带着破风之声，眼看就要射中白狐后腿，既能捕获又不至致命——这正是猎取完美皮毛的技巧。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触及白狐的刹那，侧方另一支箭矢后发先至！并非射向白狐，而是“铛”的一声，精准地撞在了福康安的箭杆上！

两支箭同时偏离方向，擦着白狐的身侧飞过，深深钉入一旁的树干。白狐受此惊吓，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拖着似乎被箭风扫到、略显踉跄的后腿，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只见硕亲王府的贝勒富察皓祯收起长弓，驱马而出，他面容带着几分悲悯，朗声道：

富察皓祯福康安侍卫箭法如神，皓祯佩服！只是这白狐通体雪白，实属祥瑞，更有灵性。眼见其眼神哀怜，实在不忍取其性命，故而贸然出手，放它一条生路，还望福康安侍卫勿怪！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他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立刻引来了周围不少宗室子弟和官员的附和。

尔康皓祯贝勒真是仁善！”

尔泰是啊，如此灵物，杀了确实可惜。

路人甲贝勒爷心怀慈悲，令人敬佩！

众人纷纷夸赞富察皓祯的“仁德”，仿佛福康安方才那志在必得的一箭，反倒成了残忍之举。

福康安勒住马缰，看着白狐消失的方向，脸色冰冷，握着弓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富察皓祯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即调转马头，继续履行他维持秩序的职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巡视的姿态明显更加凌厉。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林间时，几乎要迸出火星。直到日头偏西，秋狩将近尾声时，一片燃烧般的红色才猛地闯入他的视线——是只毛色艳丽的火狐。

这次再没有任何犹豫。弓弦震响，箭去如流星，精准地贯穿了火狐的前肢。它哀鸣一声倒地，赤红的皮毛在夕阳下像一捧凝固的鲜血。

因着没有猎到白狐，福康安连夜写信给了乐安说明情况。

当福康安提着这只火狐来到乐安面前时，毛色虽艳，后颈处却有道寸长的箭疮。乐安盯着那处暗红伤痕，突然拽过他的手腕。

待看清那些深深嵌进皮肉的木刺，她眼眶倏地红了：

和婉（乐安）他故意的对不对？那箭分明是冲着你手......

福康安抽回手将火狐递给她，转身时侍卫服的肘部裂帛微响——那是强收弓劲被反震的痕迹。

和婉（乐安）我不要这个。

福康安沉默片刻，将火狐交给侍从，声音低沉：

福康安臣知道。

他当然知道。那只通体雪白、几乎要融进月光里的精灵，原本该成为落在她肩头最纯净的云朵。而现在他只能奉上这团炽烈的、带着血腥气的红，像极了此刻他心头烧着的无名火。

——

当回到宫中，乐安冲进翊坤宫时，连发髻都有些散乱。她甚至忘了行礼，直接扑到皇后膝前：

和婉（乐安）皇额娘！那富察皓祯分明是故意的！他早不射晚不射，偏偏在福康安即将得手时...

她气得声音发颤，连比带划地重现当时场景。当说到福康安沉默颔首时，终于忍不住哽咽：

和婉（乐安）福康安后来猎的那只火狐，儿臣看了，福康安虎口上全是血…

星辞闻言眸光骤冷，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点。

和霖（星辞）好个仁善的皓祯贝勒。他今日敢在众目睽睽下折辱御前侍卫，明日就敢践踏宗室颜面。

皇后抬手抚过乐安散落的鬓发，凤眸里凝着深沉的寒意：

皇后他既然要演这出仁善戏码，本宫就让他演个够。让内务府送二十笼麻雀去硕亲王福晋——就说是嘉奖她教子有方，养出这般慈悲为怀的好儿子。

乐安怔怔抬头，看见皇后唇边冰凌般的笑意，突然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明白，在这深宫里，真正的反击从来不是当场发作，而是用更精致的手段，把对方架在道德的火堆上慢慢炙烤。

——

春闱放榜日，京城贡院外人头攒动，喧嚣震天。当那朱笔钦点的皇榜高高悬挂，榜首「林之洲」三个字赫然在目时，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路人甲扬州林之洲！是会元！

路人甲林探花之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路人甲年仅十六岁的会元！国朝罕见啊

翊坤宫内，乐安正陪着皇后说话，闻得太监喜气洋洋的禀报，当即抚掌笑。

和婉（乐安）皇额娘！我就说林公子必能高中！这下看谁还敢说他是靠着祖荫！

皇后亦含笑点头，凤眸中流露出赞赏：

皇后林家家学渊源，之洲这孩子又勤勉刻苦，取得佳绩是应当的。如此一来，林探花在扬州也能安心了。

消息传到贾府时，正值贾母带着女眷们在荣庆堂听戏。王熙凤一阵风似的进来，未语先笑：

王熙凤老祖宗！天大的喜事！林家表弟高中会元了！

满堂皆惊。贾母怔了片刻，随即满面红光，连声道：

贾母好！好！洲哥儿给林家争气了！

她看向下首的黛玉，只见孙女虽强作镇定，但握着帕子的手指微微颤抖，眼角眉梢俱是掩不住的欣喜与骄傲。贾母心中更是欣慰，盘算着林家声势愈隆，与宝玉的婚事便更添筹码。

唯独王夫人，面上虽也带着笑，手中的佛珠却捻得飞快。薛姨妈坐在她身旁，低声叹道：

薛姨妈林家哥儿这般出息，怕是……

未尽之语，两人心照不宣。薛宝钗垂眸听着台上的《牡丹亭》，唱词婉转，却一字未入耳。她想起林之洲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眸，心中五味杂陈。

国子监内，一众学子围着林之洲道贺。他依旧是一身半旧青衫，神色平静，仿佛那高悬榜首的名字与他无关。唯有在无人处，他望向皇宫方向，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期待。

养心殿内，乾隆看着礼部呈上的前十名朱卷，尤其在林之洲那份字迹清峻、论述精深的卷子上停留许久，龙颜大悦：

乾隆好！林如海教子有方！此子颇有其父风范，更添锐气！传朕旨意，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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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辞正在公主府的书房里临帖，听得贴身宫女满面喜色地进来禀报，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她却恍若未觉，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和霖（星辞）（放下笔，对宫女吩咐道） 去将前几日收着的那套湖笔徽墨，还有那方金星歙砚取来。再……把本宫库里那支百年老参也一并包上。

宫女应声而去。星辞走到窗边，望着林府的方向，目光悠远。会元……他果然做到了。这一步，对他，对林家，都至关重要。

礼物备好后，星辞并未亲自前往，而是派了最得力的心腹太监，带着一份措辞得体、以公主身份表达祝贺与勉励之意的正式贺帖，连同那份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到了贾府。

礼物送达时，贾府门前已是车马络绎，贺客盈门。林之洲忙于应酬，直到夜深人静，才在书房里拆开了那份来自公主府的贺礼。

除了那些价值不菲、寓意深远的文房珍宝和补品外，礼盒的底层，还静静躺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细长锦盒。林之洲心中微动，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玉器，而是一卷素笺。

他展开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是星辞那熟悉而略带锋芒的字迹：

「蟾宫折桂，意料之中。望戒骄戒躁，静待金殿传胪日。届时，老地方，新茶已备，恭候林大会元。」

没有落款，没有称谓，言语简洁，却带着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默契与期待。“蟾宫折桂”是祝贺，“意料之中”是了解与信任，“戒骄戒躁”是提醒，“金殿传胪日”指向最终的殿试。“老地方”自然是指他们曾多次秘密会面的那处茶楼雅间，“新茶已备”是邀约，而“恭候林大会元”则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她式的调侃与认可。

林之洲反复看着这几行字，指尖轻轻拂过那墨迹，白日里应对各方恭维时始终保持着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那笑意从眼底漫开，温柔而笃定。

他没有回信，也不需要回信。

次日，林之洲依礼入宫谢恩。在通往翰林院的宫道上，与恰好要去给皇后请安的星辞“不期而遇”。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周围尚有宫人侍卫。星辞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般矜持的公主仪态。

和霖（星辞）（声音平稳） 恭喜林会元。

林之洲（躬身行礼，姿态恭谨） 微臣谢公主殿下勉励。

起身时，他的目光极快地与她对视一瞬，虽短暂，却清晰地传递出“收到，约定，必赴”的讯息。星辞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移开目光，在宫人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唯有彼此能感受到那份暗涌于平静表象下的期待。所有的言语都浓缩于那卷素笺和方才短暂的眼神交汇之中。

会元只是起点，他们都明白，真正的较量在金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