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

宫宴散去，月色如水。星辞因着德勒克贝子时不时的敬酒，以及席间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和议论，不免多饮了几杯。她酒量本就不算顶好，此刻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头脑有些昏沉，脚步也比平日虚浮了些。

乐安本想送她，却被太后叫去说话。星辞便由贴身宫女扶着，慢慢往西六宫的方向走。行至半路，却见月光下，一人长身玉立，等候在宫道旁，正是林之洲。他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林之洲（快步上前，对宫女道） 我来送公主回宫，你们跟在后面便可。

宫女们皆知林修撰与公主情谊非同一般，且是皇上皇后默许的未来额驸，便恭敬应下，稍稍落后了一段距离。

林之洲走到星辞身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住她的手臂。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既提供了支撑，又恪守着礼节，未曾真正触碰。

星辞抬眸看他，因着酒意，眼波比平日更显潋滟，声音也带了一丝慵懒。

和霖（星辞）你怎么来了？

星辞低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眸，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

林之洲不放心。见殿下饮了不少酒。

晚风拂过，带着初夏夜晚的微凉和花香。星辞借着酒意，似乎也卸下了平日的一些清冷，微微靠向他虚扶的手臂，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林之洲感受着她难得的依赖，心头软成一片，却又因她身上的酒气和微醺的姿态而蹙眉。

林之洲日后席间，还需节制些。伤后体虚，饮酒更易伤身。

星辞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酒后无意识的呢喃。

和霖（星辞）知道了……林嬷嬷……

她这带着醉意的调侃，让林之洲有些哭笑不得，眼底却漾开更深的笑意。

两人并肩缓缓而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宫道寂静，只听得见细微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林之洲（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 今日席间，德勒克贝子……

他话未说完，星辞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轻轻打断了他。

和霖（星辞）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罢了……吹过了，也就散了。

她说着，微微侧头，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清浅却清晰的弧度。

和霖（星辞）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她这话，如同羽毛轻轻搔过林之洲的心尖，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亲昵。她是在告诉他，德勒克的殷勤她并未放在心上，也是在笑他方才在席间与德勒克那不动声色的争锋相对。

林之洲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失笑。是啊，他向来冷静自持，运筹帷幄，何时竟也会因旁人的几句殷勤而心绪不宁了？终究是关心则乱。

林之洲目光深邃地凝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情意与释然。

林之洲是臣……失态了。只是这风，若总在殿下身边打转，臣难免……想将它驱散。

星辞没有回答，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任由他虚扶着自己，漫步在这静谧的月华之下。

---

宫宴散后，乐安正欲同星辞一道离开，却被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含笑拦住。

宫女（恭谨道） 和婉公主，太后娘娘请您去寿康宫说说话。

乐安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乖巧应道：

和婉（乐安）有劳竹息姑姑带路。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比之外间的喧嚣更显宁静祥和。太后已卸下大妆，穿着一身舒适的常服，靠在暖榻上，正由宫女轻轻捶着腿。

和婉（乐安）（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乐安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万福金安。

太后睁开眼，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对乐安招手。

太后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身边坐。

乐安起身，依言坐到太后榻前的绣墩上。太后拉着乐安的手，仔细端详着她。

太后今儿个宴席上，热闹是热闹，却也累人吧？哀家瞧着你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和婉（乐安）（甜甜一笑） 谢皇玛嬷关心，乐安不累。能陪着皇阿玛和皇玛嬷，看着蒙古使团宾至如归，乐安心里高兴。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话锋却悄然一转，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

太后高兴就好。哀家瞧着，那蒙古的德勒克贝子，倒是个爽朗的性子，对你星辞姐姐，似乎也颇为上心。

乐安心知重点来了，面上依旧带着乖巧的笑容：

和婉（乐安）德勒克贝子确是热情。不过星辞姐姐性子清冷，怕是应付不来这般直白的热情。况且姐姐如今有伤在身，林修撰照料得极为尽心，皇阿玛和皇额娘也是放心的。

她这话，既点明了星辞的态度，又抬出了林之洲和帝后的认可，巧妙地将太后的试探挡了回去。

太后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微微一笑，并不深究，转而将目光更专注地落在乐安身上：

太后星辞那孩子，是个有主见的，哀家倒不十分担心。倒是你……今日皇帝在金銮殿上，可是亲口将你指给了富察家的福康安。

提到此事，乐安脸颊微红，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太后（语气愈发温和） 哀家瞧着，你与那福康安，似乎也并非全无情意？他今日在校场上的表现，确实给你，也给咱们大清长了脸。皇帝这指婚，指得不错。

乐安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坚定。

和婉（乐安）皇玛嬷……福康安他，待女儿是真心的。女儿……女儿也愿意。

太后见她这般情态，心中已然明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与告诫：

太后你能寻得如意郎君，皇玛嬷替你高兴。富察家是勋贵大族，福康安那孩子哀家也看着不错，沉稳可靠，是个能托付终身的。只是……乐安啊，这婚姻大事，不仅仅是你们小儿女的情投意合，更关乎皇家体面，关乎前朝后宫。你既受了这公主的尊荣，便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日后嫁入富察家，需谨言慎行，恪守妇道，更要懂得维护皇家与富察家的和睦，你可明白？

乐安收敛了脸上的羞涩，神色郑重地点头：

和婉（乐安）皇玛嬷的教诲，乐安谨记在心。定不会让皇阿玛、皇玛嬷和皇额娘失望。

太后（欣慰地笑了）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回去吧，早些歇着。

和婉（乐安）（起身行礼） 是，乐安告退，皇玛嬷也请早些安歇。

退出寿康宫，乐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后的这次问话，既是关心，也是提醒。她与福康安的婚事已得最高层面的认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重的责任和期待。

——

夜色深沉，宫门下钥。永琪在阿哥所里来回踱步，父皇有意让小燕子和亲蒙古的消息像一把火烧灼着他的心。他再也按捺不住，趁着夜色，悄悄唤上同样忧心忡忡的福尔康，两人避开巡逻侍卫，潜行至依旧被严密看守的漱芳斋。

漱芳斋内，烛火昏暗。小燕子屁股上的板伤还未好全，只能恹恹地趴在榻上，夏紫薇则坐在一旁，愁眉不展地做着针线，实则心乱如麻。金锁在一旁默默垂泪，整个宫殿弥漫着一股压抑绝望的气息。

永琪和尔康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永琪小燕子！不好了！皇阿玛……皇阿玛他打算把你指给蒙古那个德勒克贝子！

小燕子什么？！

小燕子猛地抬起头，牵扯到伤口也顾不得了，眼睛瞪得溜圆，

小燕子那个蒙古人？不行！绝对不行！我死也不嫁！

夏紫薇五阿哥，此话当真？皇上他……他怎么会有此意？

尔康（面色凝重地点头） 消息是从令嫔娘娘那边透出来的，怕是八九不离十了。皇上或许是想借此……一劳永逸。

小燕子一劳永逸？

小燕子瞬间炸了，声音拔高，

小燕子他就是嫌我碍眼了！想把我扔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永琪！我不要去蒙古！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离开紫薇！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气又怕。

永琪看着她哭，心都要碎了，紧紧握着她的手：

永琪（语气决绝）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嫁去蒙古。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尔康（相对冷静一些，分析道） 五阿哥，如今硬抗绝非良策。皇上正在气头上，且满蒙联姻是国策，您若直接反对，只怕会适得其反。

夏紫薇（泪眼朦胧，声音颤抖） 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小燕子远嫁吗？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年轻而绝望的脸。

良久，福尔康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尔康为今之计，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能彻底扭转局面。

永琪和小燕子立刻看向他。

永琪什么办法？

尔康（一字一顿） 坦白身份。将真假格格的事情，和盘托出！

小燕子坦白？

小燕子愣住了。

夏紫薇也是浑身一颤，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挣扎。

尔康（快速解释道） 只有让皇上知道，小燕子并非真正的皇家血脉，她就没有资格代表大清去和亲！而紫薇你，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上念及骨肉亲情，或许……或许会对紫薇你从轻发落，甚至认下你！届时，小燕子自然就不用和亲了！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欺君之罪，足以掉脑袋。但眼下，似乎已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的口子。

永琪可是……皇阿玛若知道我们骗了他这么久，龙颜震怒之下……

小燕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住永琪的胳膊

小燕子坦白！我们坦白！永琪，我不要去蒙古！就算皇阿玛要砍我的头，我也认了！总比被送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

夏紫薇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但看着小燕子绝望的眼神，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夏紫薇好……我们说！所有的罪过，我来承担！是我没有及时相认，才酿成今日之局……

四人在这昏暗的漱芳斋内，做出了一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