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午后，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把巷子里的积雪照得发亮，晃得人睁不开眼。陆则衍踩着梯子，往门框上贴春联，红纸黑字在白雪映衬下，红得像团火。
“左边高点！”林清妍站在底下指挥，手里拿着瓶浆糊，指尖沾着米白色的黏液，“再往左点，对，就这位置！”
他伸手按了按春联边角，浆糊被挤出来，顺着门框往下淌。“你这浆糊调得太稀了。”他低头看她，睫毛上还沾着点雪粒，“等会儿风一吹，准保卷边。”
“那你调个稠的？”她踮起脚，想把多余的浆糊擦掉，却被他伸手按住头顶，“别动，够不着。”他从梯子上跳下来，动作利落地用抹布擦干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她头皮，暖烘烘的。
院门外传来李伯的声音，拖着长调喊：“则衍——清妍——”
两人迎出去，看见李伯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炸得金黄的丸子，油香混着芝麻味飘过来。“刚出锅的，趁热吃！”他往林清妍手里塞了个，烫得她直换手，“我那屋的灯笼挂好了，你们去看看？”
李伯家的院门上挂着盏红灯笼，绸面的，画着胖娃娃抱鲤鱼，风一吹就转着圈晃，把地上的雪都染成了淡淡的红。“晚上守岁，就靠它亮堂了。”李伯摸着灯笼穗子笑，“我那老座钟修好了，等会儿敲响十二下，咱就吃饺子。”
回到茶馆，林清妍把丸子装在白瓷盘里，撒了把葱花。陆则衍在厨房剁肉馅，“咚咚”的声响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混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鞭炮声，格外热闹。
“要不要放挂小鞭炮？”他探出头问，手里还握着刀，刀刃上沾着点肉末，“巷口王大爷家孩子送了两挂，说添点喜气。”
“放！”林清妍眼睛亮了，“就放门口，别吓着李伯家的猫。”
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红色的碎屑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玛瑙。陆则衍捂着她的耳朵，掌心的温度把鞭炮声挡在外面，只剩下闷闷的震动。她抬头看他，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炮灰，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他松开手，指尖刮了下她的鼻尖，“像只偷腥的猫。”
天黑得早，刚过酉时，巷子里就亮起了灯火。李伯提着瓶酒过来时，林清妍正在包饺子，捏的褶子歪歪扭扭，有的还露着馅。“让则衍来，你这手艺，下锅准成片儿汤。”李伯笑着打趣，把酒往桌上放，“这是我藏了十年的老白干，今儿咱仨喝两盅。”
陆则衍接了擀面杖，面团在他手里转得飞快，擀出的皮又圆又薄。“伯您坐，我来包。”他捏的饺子个个挺着肚子，边缘捏着均匀的花边，像列队的小元宝。
电视里在放春晚，歌舞声混着笑声飘满屋子。林清妍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窜起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地晃。李伯喝着酒，给他们讲以前的事——讲陆则衍小时候偷喝米酒醉倒在柴房，讲林清妍父亲送他的那把紫砂壶有多珍贵，讲巷子里哪家的腊鱼晒得最香。
“快看，要敲钟了！”林清妍指着电视，主持人正倒数，“十、九、八……”
陆则衍往锅里下饺子，沸水“咕嘟”着把饺子托起来。李伯拿出三个酒杯，倒满酒：“来，干杯！祝咱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老白干辣得嗓子发烫，却暖得人心里发颤。饺子刚捞上来，李伯家的猫“喵”地窜进来，蹭着林清妍的裤腿，尾巴卷着她的脚踝。
“给它个饺子。”陆则衍夹了个素馅的，放在碟子里，“别让它馋坏了。”
猫叼着饺子跳上炕，蜷在李伯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窗外又响起了鞭炮声，比傍晚的更响，震得窗纸都在颤。陆则衍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的，黏糊糊的，却不想松开。
“林清妍，”他的声音被鞭炮声割得有点碎，“新的一年，咱把茶馆的后院整修整修，种点葡萄，搭个架子。”
“好啊，”她点头，看见他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再养只狗，跟小橘作伴。”
李伯喝得有点醉，靠在椅背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墙上的老座钟“当”地敲了十二下，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一下下砸在心上。陆则衍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个吻，带着酒气和烟火气，温温的，像春天最早的那场雨。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的，落在红灯笼上，瞬间化成水。屋里的炉火还旺着，酒还温着，饺子还冒着热气，一切都像被泡在暖融融的蜜里，稠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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