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蝉就在葡萄架上扯开了嗓子。“知了——知了——”叫得人心里发躁,却又透着股热辣辣的活气。
林清妍端着木盆去井边洗衣,刚压出半盆水,就看见陆则衍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捏着个玻璃罐,正往里面装葡萄。紫莹莹的果子滚在罐底,沾着层细白的果粉,像撒了把碎糖。
“够了够了,再装就满了。”她喊了一声,井水顺着木盆边缘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深色的圈。
陆则衍抬头,额角挂着层薄汗,鼻尖亮晶晶的:“再摘两串,张妈说多放些果肉,酿出来的酒才稠。”他抬手抹了把脸,把果粉蹭得满脸都是,倒像只偷尝了果子的松鼠。
葡萄架上的叶子密得像片绿云,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他背上投下晃悠的光斑。林清妍走过去,伸手替他摘了片沾在衣领上的葡萄叶:“看你这脸,快成紫葡萄了。”
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等酿好了酒,第一个给你尝。”说着,挑了颗最紫的葡萄,剥了皮往她嘴里送,“先尝尝鲜。”
果肉甜得发腻,汁水流在舌尖,凉丝丝的。她刚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小虎子的喊声:“陆叔叔!林阿姨!爷爷让我送井水来!”
小虎子拎着个木桶,晃悠悠地进了院,桶沿的水珠溅在他裤腿上,洇出片深色。“爷爷说酿酒得用井水,凉!”他把桶往葡萄架下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罐里的葡萄,“这就是要酿酒?我能帮忙不?”
“当然能。”陆则衍把玻璃罐递给他,“帮我把葡萄捏碎,记住,别捏太狠,留着点果肉。”
小虎子立刻蹲在地上,伸出小手捏起来,葡萄汁溅得他满手都是,紫紫的像染了颜料。“真好玩!”他咯咯地笑,捏得更起劲儿了,“比捏泥巴还软!”
林清妍坐在井边洗衣,听着他们俩的笑声混着蝉鸣,像支热闹的曲子。她抬头看了眼屋檐,燕子窝已经垒得圆滚滚的,两只燕子飞进飞出,嘴里叼着细草,大概是在铺窝。
“陆则衍,”她忽然开口,“你看燕子是不是快生蛋了?窝里都垫草了。”
陆则衍探出头看了看:“说不定,等酒酿成了,就能听见小燕儿叫了。”他低头继续往罐里装葡萄,忽然“哎哟”一声,“被葡萄籽硌着牙了。”
小虎子笑得直不起腰:“陆叔叔笨!吃葡萄要吐籽!”
蝉鸣更响了,像是在跟着起哄。林清妍捶了捶发酸的腰,看见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白鸟。
中午的太阳毒得很,陆则衍把装了葡萄的玻璃罐搬到屋檐下,用块红布盖着。“张妈说要避光发酵,”他边盖边说,“等过七天,再加冰糖。”
小虎子蹲在旁边看,忽然指着罐口:“有小虫子!”
陆则衍赶紧用纱布把罐口扎紧:“这下进不来了。”他拍了拍小虎子的头,“去,给你林阿姨搭把手,把衣服收了,天要变了。”
果然,没过多久,天边就滚来了乌云,蝉鸣一下子弱了下去,空气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锅。林清妍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收进屋里,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葡萄叶上,溅起片绿雾。
“快进来!”陆则衍拉着小虎子往屋檐下跑,三人挤在门廊里,看着雨帘把院子罩得严严实实。
“这雨来得猛。”林清妍擦了擦小虎子脸上的雨珠,“等会儿让你陆叔叔送你回家,别淋感冒了。”
小虎子却盯着雨里的葡萄架,忽然喊:“葡萄!葡萄要被打落了!”
陆则衍探头一看,果然有几串没摘的葡萄被雨水打得摇摇欲坠。他脱了褂子往头上一罩,刚要冲进雨里,就被林清妍拉住:“别去!淋湿了要生病!”
“没事。”他把褂子塞给她,“就几串,很快就回来。”
他冲进雨里,很快就成了落汤鸡。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把脸上的葡萄果粉冲得干干净净。他一手抱一串葡萄,弯着腰往回跑,裤腿沾满了泥,却笑得像个孩子。
“你看,保住了。”他把葡萄递给林清妍,胸口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这串最紫,留着给你当零嘴。”
雨还在下,屋檐的水流成了帘。陆则衍打了个喷嚏,小虎子赶紧递过块毛巾:“陆叔叔快擦擦!”
林清妍看着他冻得发颤的嘴唇,心里又气又暖:“傻不傻?几串葡萄而已,至于吗?”
他接过毛巾擦着脸,眼睛却亮得很:“你爱吃啊。”
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雨声“哗哗”地响。屋檐下的玻璃罐被红布盖着,安安静静的,像藏着个正在发酵的秘密。林清妍忽然觉得,这夏天的雨,这蝉鸣,这带着甜香的葡萄,还有眼前这个冒雨摘葡萄的人,都像酿在罐里的酒,要慢慢熬,才能尝出最浓的味。
雨小了些时,陆则衍送小虎子回家。两人踩着水洼往巷口走,影子在积水里晃啊晃,像两条黏在一起的鱼。林清妍站在门口看,忽然发现葡萄架下的泥土里,冒出了几朵小蘑菇,嫩白的,顶着点雨珠,是雨后才有的新鲜。
她转身往厨房走,想烧点姜汤给陆则衍驱寒。路过屋檐时,听见燕子窝里传来“啾啾”的细响,低头一看,两只成年燕子正站在窝边,嘴里叼着虫子——是小燕儿孵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