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薄荷叶上时,林清妍已经把新缝的香囊挂在了樟木箱把手上。绣桂花的那个挂在左边,绣山楂的那个挂在右边,中间系着根红绳,绳尾坠着颗荧光石,是从陆则衍串的手链上拆下来的——她总觉得这样,他就能闻见桂花香了。
“今天要去校准矿脉的坐标,得早走。”她对着空荡的屋子说,指尖抚过勘探笔记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我们”,纸面的褶皱里还沾着点山楂酱的甜香,是昨天不小心蹭上的。
院门口的星子已经等在老槐树下,赵磊正给马背上的帆布包系绳,包上挂着个新做的布偶,是用山楂林的红布缝的,穿着件迷你军绿色外套,脸上画着两颗小虎牙。
“陆哥说这个给你挂在包上,”赵磊把布偶递过来,“他说‘看着它,就像我在旁边’。”
布偶的手里攥着颗小小的山楂干,用红绳缠了又缠。她把布偶挂在帆布包的拉链上,刚要转身,星子忽然扬起前蹄,对着东边的山路嘶鸣起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兴奋。
“怎么了?”她按住马颈,顺着星子眺望的方向看去——晨雾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往这边走,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冲锋衣,背着个磨损严重的地质包,走路的姿势有点跛,却一步一步格外稳当。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眯起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可雾气太浓,只能看见那人的轮廓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是……勘探队的人吗?”赵磊也挠起了头,“没听说今天有新队员来啊。”
星子已经按捺不住,挣脱缰绳就往东边跑,蹄子踏过青石板,发出急促的哒哒声。那人听见马蹄声,停下脚步,抬起头——晨光恰好穿透雾气,落在他脸上。
左边眉毛上的疤痕,嘴角那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
是陆则衍。
林清妍站在原地,手里的勘探笔记“啪嗒”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不是说暴风雪把路封了吗?不是说船停航了吗?不是说……那些信,那些船票,那些没织完的围巾……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看见他朝着星子伸出手,星子用头蹭着他的肩膀,鬃毛上的野蔷薇落了一地。他笑着拍了拍马颈,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过晨雾,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像穿过了漫长的时光,带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亮得像三号谷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妍妍。”
他开口喊她的名字,声音有点沙哑,像被山里的风吹得粗糙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震得她浑身发抖。
她忽然想起他在信里写“等我”,想起那封沾着泥土的纸上“找到逃生路了”,想起樟木箱里那些偷偷出现的小东西……原来不是她的幻觉,原来他真的……
“你……”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胸前的银链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朝着她走过来,步伐有点慢,左腿似乎不太方便,裤脚还沾着山里的红泥。走得越近,她看得越清楚——他瘦了,脸颊的轮廓更分明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冲锋衣的肘部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内衬,是她缝的那个五角星。
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了。晨风吹散了最后一点雾气,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看着她哭花的脸,忽然笑了,眼里却也闪着水光。
“哭什么,”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带着点山里的凉意,“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指尖的触感真实得让她心慌。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松木香,还有点淡淡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是她日思夜想的味道。
“你个骗子……”她捶着他的后背,声音哽咽,“你说过要带向日葵接你的……你说过要教我修自行车……你说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紧紧抱着她,手臂勒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都怪我,回来晚了,让你等太久了。”
他的后背很结实,却能摸到衣服下凸起的伤疤,是山里的石头划的。她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哭得更凶了,眼泪浸湿了他的冲锋衣,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陆则衍,你混蛋……”
“嗯,我混蛋。”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你一个人织围巾,一个人摘山楂,一个人……想我想得哭,都是我的错。”
院门口传来抽气声,她抬起头,看见赵磊站在那里,手里的帆布包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王婶挎着菜篮子路过,看见这一幕,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萝卜滚了一地,她却只顾着抹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巷口的张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看见陆则衍,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对着屋里喊:“老婆子!快来看!小陆回来了!”
他怀里的星子不安分地刨着蹄子,像是在催促。他低头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忽然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
“再哭,山楂酱都要被你哭成汤了。”他笑着说,眼神却温柔得像泉眼的水。
她刚要说话,他忽然低下头,吻住了她。
那吻来得又急又猛,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像要把这漫长的等待、所有的思念、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揉进这个吻里。他的唇有点干,带着点山里的风霜,却烫得惊人,辗转厮磨间,她尝到了他嘴角的咸涩,是他的眼泪。
她的心跳得像要炸开,紧紧抓着他的冲锋衣,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巷口的风停了,檐角的风铃不响了,赵磊的惊呼声、王婶的抽气声、星子的嘶鸣声,都好像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他的吻,带着点霸道的温柔,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抱着她的腰,让她更贴近自己,仿佛要确认彼此的存在。吻得越来越深,带着点久别重逢的急切,又有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味道,所有的不安、恐惧、思念,都在这个吻里找到了归宿。
“唔……”她有点喘不过气,轻轻推了推他,他却不肯松开,只是放缓了节奏,吻得缠绵起来,舌尖描摹着她的唇形,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她是易碎的玻璃,却又舍不得放开。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赵磊悄悄捡起地上的帆布包,拉着还在抹眼泪的王婶往后退了退,星子也懂事地低下头,啃着地上的青草。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鼓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在一起。他看着她红透的脸颊,肿起来的嘴唇,笑着用拇指蹭了蹭她的唇角。
“还哭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却不是因为难过,是心里太满了,满得像要溢出来,只能用眼泪来表达。
“我回来了,”他又吻了吻她的眼角,把那滴刚掉下来的眼泪吻掉,“再也不走了。”
她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终于笑了,带着满脸的泪,笑得像个得到了糖的孩子。
远处的山雾彻底散了,露出青峰山的轮廓,像他信里画的那样。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响,樟木箱里的荧光石手链在阳光下闪着光,窗台上那半罐山楂酱,仿佛也在散发着更甜的香气。
他回来了。
在这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带着满身的风尘,带着一路的艰险,带着她所有的思念,终于回到了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