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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灯里的光

霓虹深处有回声

陆则衍在仓库角落找到那盏矿灯时,它正躺在堆成山的旧工具里,灯头蒙着层厚厚的油泥,像只眨不动眼的老猫头鹰。他拎起灯绳抖了抖,铁锈渣簌簌往下掉,砸在满是划痕的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响。

“这灯还是你爸当年用的。”老张头叼着烟走过来,烟蒂在嘴角上下颠,“出事那天他就戴着它,灯还亮着呢,人就……”

话没说完就被陆则衍打断:“能修好吗?”

老张头嘬了口烟,烟圈在矿灯上方散开:“难。电池早烂成泥了,线路也锈断了,就算修好,也亮不了多久。”

陆则衍没说话,抱着矿灯往维修间走。灯身是铁皮的,被岁月啃出了不少坑洼,握在手里沉得像块石头。他记得小时候总爱抢这盏灯玩,父亲就把灯头拧下来,让他举着空灯杆在院子里跑,说“则衍以后也是开矿的好汉”。

维修间的工具挂了满墙,大多是父亲留下的,扳手手柄磨得发亮,螺丝刀头缠着胶布,都是用了十几年的老伙计。陆则衍把矿灯放在工作台上,用砂纸一点点蹭掉灯头上的油泥,露出底下斑驳的红漆——那是母亲当年怕他爸在矿里看不清,特意补的漆,说“红光亮堂,能辟邪”。

拆电池仓时,螺丝刀刚碰到螺丝就“咔”地断了。锈死的螺丝像长在了铁皮上,他换了三把螺丝刀,手心磨出红印,才勉强把仓盖撬开。里面的电池果然烂成了黑泥,糊在仓壁上,散着股酸腐味,呛得他直皱眉。

“当年你爸就是用这灯照出横梁裂缝的。”林清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热水,“老郑说,那天矿里停电,全靠这盏灯撑着,他在横梁下站了三个小时,硬是没让工人靠近。”

陆则衍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父亲的日记里写过:“灯要常擦,光才亮;心要常净,眼才明。”原来有些危险,他早就看清了,只是没说。

他用铁丝把锈断的线路一点点挑出来,铜丝已经变成了灰黑色,脆得一碰就碎。接线路时,指尖被裸露的铜丝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灯座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

“别弄了。”林清妍抓过他的手,用创可贴仔细包好,“犯不着跟盏旧灯较劲。”

“得修好。”他抽回手,继续拧螺丝,声音发哑,“这灯见过他最后看见的东西。”

他想象着父亲最后那几个小时——矿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在摇摇欲坠的横梁上,裂缝里的碎石簌簌往下掉。他举着灯,对着对讲机喊“快撤”,声音在空荡的矿道里回荡,却没人听见。横梁砸下来时,矿灯应该还亮着,光穿过扬起的粉尘,像道不肯熄灭的叹息。

忙到天黑,矿灯终于有了点样子。陆则衍换上新电池,按下开关的瞬间,一道昏黄的光柱从灯头射出来,打在对面的墙上,光斑边缘发虚,像只老花眼。

“亮了。”林清妍的声音有点颤。

他举着矿灯走到仓库,光柱扫过堆积的木料,扫过锈迹斑斑的推车,最后停在墙角的安全帽上——那是父亲的安全帽,帽檐上有个凹坑,是被掉落的石块砸的。

“你看。”他把光柱移到安全帽内侧,那里用红漆写着个小小的“明”字,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字:“则衍的早饭在锅里”。

是父亲的字迹,笔画被汗水浸得发晕。陆则衍忽然想起某个清晨,自己醒来看不见父亲,就哭着找矿上,结果在仓库角落里看见他蜷在推车里打盹,安全帽扣在脸上,矿灯亮着,照得他眉头皱成个疙瘩。

“爸说矿灯不能灭,灭了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荡开,带着点回音。

林清妍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矿灯的光柱在墙上晃来晃去,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他没走,”她把脸贴在他背上,“光还亮着呢。”

陆则衍关掉矿灯,黑暗瞬间涌上来,把两人裹在中间。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混着仓库里的铁锈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明天把灯送到纪念馆吧。”他轻声说,“老郑说那里要建个展区,全是矿工用过的老物件。”

“好。”

走出仓库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清辉洒在矿区的铁轨上,像铺了层碎银。陆则衍拎着矿灯,灯绳在手里晃啊晃,像父亲当年牵着他的手。

“你说,他看见这灯会想起什么?”林清妍忽然问。

“想起我抢他灯玩的样子吧。”他笑了笑,眼角却有点湿,“想起母亲给他补漆时骂他‘笨手笨脚’,想起矿道里的风,想起……没来得及说的再见。”

矿灯在手里轻轻晃,像颗跳动的心脏。陆则衍知道,这盏灯亮不了多久,就像记忆总会模糊,但只要他还记得父亲举灯的样子,记得那束刺破黑暗的光,有些东西就永远不会熄灭。

走到宿舍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打开矿灯。光柱射向夜空,在墨蓝的天幕上划出道亮痕,像在给某个看不见的人打招呼。

“爸,灯修好了。”他轻声说。

风穿过矿区的空房子,发出呜呜的响,像是谁在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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