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因珛心

木屋忽然变得空荡而寂静。

许烬离开后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回了最初的轨道，却又哪里都不一样了。纪珛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采药，捕鱼，打理屋前那一小片菜畦。动作依旧熟练，身影却比以往更加单薄孤清。

他常常会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对身边说些什么，或者分享刚采到的一株罕见草药，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只有山风无声穿行。吃饭时，他会习惯性地摆上两副碗筷，直到拿起勺子，看到对面空着的座位，才猛地怔住，然后默默地将那副多余的碗筷收回。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并非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一种细密无声的蚕食。像心口被悄悄挖走了一块，平时不易察觉，但每一个熟悉的场景，每一个转身的间隙，那份缺失感便会悄然浮现，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怅惘。

他还是会去那次看星星的小山巅，会走过他们一起捉鱼的河滩。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欢笑的余温，但很快就会被山风吹散，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更加深重的寂静。

而村民们，尤其是那个李贵，来得更勤快了。他们不再遮掩好奇与打探，话语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直白和算计。

“珛子，那个城里来的小伙子，真走了？不再回来了吧？”李贵揣着手，眯眼笑着，状似随意地问。

“我看他带了不少好东西，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他没给你留点啥？”另一个妇人挤着眼睛。

“啧，城里人细皮嫩肉的，哪吃得了咱们山里的苦，也就是图个新鲜。走了好，走了清净。”有人看似劝解，实则试探。

纪珛面对这些旁敲侧击，总是沉默以对。他要么继续手里的活计，仿佛没听见，要么抬起眼，用那双恢复了沉寂和疏离的眸子淡淡一扫，便让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讪讪地闭上嘴，悻悻离去。

他比谁都清楚，这深山坳里，人心能淳朴，也能在长久的贫瘠和闭塞里滋生出愚昧和贪婪。许烬的存在，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远不止于他们两人之间。那些打量许烬行李的眼神，那些探究他来历的话语，都让纪珛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比起蚀骨的思念，另一种情绪在他心底更加强烈——他并不那么强烈地期盼许烬回来。

是的，他想他。每一个独处的瞬间都在想。

但他更怕许烬回来。

怕这贫瘠的山林最终磨灭他眼里的光，怕这复杂的人心会伤害到他，怕他终究会后悔为一时的山林新奇或是一段露水情缘而停留。许烬属于那个广阔、繁华、拥有大海的世界，那里才是他翱翔的天空。

而自己，属于这座沉默的大山。这里才是他的根，他的牢笼，也是他的归宿。

那个夕阳下的拥抱，那份灼热的体温和坚定的话语，已经像一颗被精心收藏的琥珀，足够在他往后漫长而寂寥的岁月里，反复摩挲，用以取暖了。

他不贪心。也不敢贪心。

于是，他继续一个人生活，沉默地应对所有的打探，将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和思念深深埋藏，只在无人看见的深夜，才会任由目光落在窗外璀璨却冰冷的星河上，失神片刻。

然后，在天亮之前，再次将一切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