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狂奔,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灼痛,直到冲上那座熟悉的小山顶,确认身后无人追来,才力竭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山风冰冷,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悸和滚烫。
纪珛撑着膝盖,背对着许烬,肩膀微微起伏,沉默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可他紧绷的脊背,攥得发白的指节,无一不在诉说着后怕、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
许烬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路上积压的震惊、恐惧,以及一种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了上来。他喘匀了气,走到纪珛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村里……你知道他们在干那种勾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纪珛依旧低着头,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肯回答,只是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的沉默像油浇在了许烬心头的火苗上。许烬猛地伸手,一把攥住纪珛的衣领,将他扯得抬起头来,怒声质问:“你说话啊!你明明知道那里有多危险!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货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今天没跑掉,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你想过后果吗?!”
衣领被紧紧攥住,纪珛被迫仰起头,露出了那双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时的清冷或偶尔的温柔,而是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有愤怒,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撕裂般的痛苦和绝望。
许烬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戳破了他最后的伪装。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纪珛猛地挥开许烬的手,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戾气,“我他妈也是被拐卖进来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许烬头顶,让他瞬间僵在原地,所有质问和怒火都被炸得粉碎。
纪珛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像是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痛苦一次性倾泻出来:“五岁!我就被卖到了这个鬼地方!我逃过!不止一次!可这大山就是那群畜生的天然屏障!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更别想逃出去!每一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往死里的打!你告诉我!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然后看着你去送死吗?!还是让你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这个‘买来的’东西?!”
他吼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和屈辱,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许烬,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许烬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所有的猜测和不满,在纪珛这番血淋淋的自白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他一直以为纪珛是这片山林自然孕育出的精灵,却从未想过,他竟是在这种罪恶和绝望中挣扎存活的受害者。那些他曾经觉得纪珛过于谨慎、甚至有些孤僻的行为,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解释。
看着纪珛颤抖的、单薄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淹没了许烬。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半晌,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对不起,纪珛……我……我不知道……”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纪珛的肩膀,却又不敢,最终无力地垂下。
山顶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
过了很久,许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却依旧带着沙哑:“……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被拐来的人……得救她们出去。”
纪珛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你熟悉这里,熟悉他们。”许烬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双通红的、却依旧漂亮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和坚定,“帮我,也帮帮她们,好吗?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纪珛抬起眼,对上许烬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质疑,只剩下真诚的歉意、沉重的心疼,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看到了许烬紧握的拳头,看到了他相机里可能记录下的罪证。
长时间的沉默后,纪珛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哑,却清晰:“……好。”
月光下,两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冲突的年轻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再次将目光投向山下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村落。仇恨、恐惧、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
这一次,他们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