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断续

我只记得南县的每个夏天都无比燥热，好像没有尽头。香樟树不顾一切地在夏日疯长，蝉在枝丫间的苦情长鸣， 震碎了整个绵长涩夏。 高一的那年， 我侥幸 被 分进 了 全县 最好 的 高中 里 的 实验班。 这里 高手 如云， 把 我 的 成绩 衬托 得 十分 单薄， 尤其 是 数学。 这个 班 的 数学 老师 严厉 出名， 每次 考试 后， 都 要求 数学 成绩 垫底 的 同学 把 订 正好 的 试卷 交给 他 检查， 没订 正好 就 得站 在 讲台 后面 罚站。 我 就 是 其中 之一， 因为 根本 不会 订正， 只能 一次次 地 挨罚。 可是 我 也 不敢 去 办公室 问 老师。 他 说 他 教了 二十年 的 实验班， 第一次 教到 我 这么 蠢 的 学生。 毕竟 实验班 的 绝 大多数 学生 都 应该 像 我 的 同桌 一样, 所有 学科 无懈可击 才 对。 方谨明， 我 的 同桌, 数学 好 的 扎眼。 周四 的 数学课 是 独 属于 我 的 罚站 课。 我 无心 听 他 的 数学， 只是 两眼 望着 窗外 的 香樟。 夏天 的 教室 像 个 蒸笼， 而 讲台 后面 是 被 风扇 遗忘 的 角落。 等 下课铃 响 了， 我 的 衣服 不出所料 地 被 汗水 紧紧 贴 在 背上。 我 狼狈 地 回到 座位 上， 默默地 揉 着 站麻 的 腿。“ 试卷 又 没 订正 完？“ 是 方 谨 明， 他 顺手 在 我 桌面 放 了 一包 湿巾。“ 嗯。”“ 我 能 看看 你 试卷 吗？” 我 不明 所以 地点 点头。 他 拿起 我满 是 红叉 的 试卷。 几秒 后， 好看 的 眼里 泛出 笑意。“ 你 这 正确率 确实 低 啊， 八个 单选 你 能错 五个。” 他 的 语气 没有 嘲讽， 只是 一- 句 对于 我 来说 算得上 温柔 的 玩笑话。“ 因为 我 不会。” 我 淡淡地 回他。“ 你 为什么 不 去问 老师？”“ 不敢 去。”“ 那 问 我 也 不敢 吗？ 我 可是 你 同桌 唉。“ 他 拖着 清澈 的 尾音， 双眼 直勾勾 地 盯着 我， 手里 随意 地 转着 笔， 几分 痞劲。 与 之 对视 的 瞬间， 仿佛 跌入 无际 的 蓝海。 生命 停滞， 万籁 俱静。“ 谢谢。 我 可以 自己 订正。” 我 下意识 地 拒绝。“ 数学 老师 让 我 帮 你 把 试卷 订 正好， 不然 下次 我俩 一起 罚站。” 我 半信半疑, 可 他 却 只是 安静 地 看着 我， 干净 的 眸子 好像 一 汪 湖水， 在 等待 飞鸟 的 栖停。“ 对不起。”“ 第几 题？” 十七 题。” 他 拿起 红笔 凑近 了 给 我 讲题。 我 可以 清晰 地 感受到 他 呼吸 的 每-- 个 均匀 的 节拍。 只是, 我 的 心跳 错拍 了。 窗外 的 香樟 在 风里 轻轻 晃动， 像 绿色 的 细浪， 扑出 清冽 的 香甜， 又 轻轻 落地 在 我 和 他 的 校服 上， 隐隐 的， 好像 清淡 版 的 苦橙。 题 讲完 了， 不出意外 我 根本 没 听懂。“ 听懂 了吗？“ 他 问。 我 心虚 地 抿唇：“ 听懂 了。”

他眉间藏了无奈，笑问:“可我怎么觉得你没听懂?”

我愣住了。原来我的演技在他眼里是如此地拙劣。

“那我再讲一遍?“他侧过头问我，鼻子上的微微隆起的驼峰又离我更近了一点。

我把急促地视线移到试卷上:“嗯。

他清了清嗓子，把语速放得更缓了:“我讲慢一点，刚刚应该是我讲太快了。”

后来，我罚站的次数渐渐少了。与此同时，迎来了高二的分班。以我的成绩一定是要被踢出实验班的。

离开实验班的那天，他郑重地对我说:“我祝你和你的数学越来越好。”

那我祝你一路长虹，永远热烈。

高考后， 我在家整理高中三年的书。看到高一的错题本，我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下次不要这么蠢了，不会订正可以直接来找我。--方谨明”

我看了好久，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切的一切，都悄悄隐匿在南县没有尽头的夏天。只有南县随处可见的香樟，依然排列到路的尽头。我这才恍然发现，那年的夏天好像格外地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