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夜,湿冷刺骨,是一种能穿透厚重衣物直抵骨髓的寒意。附中晚自习的灯火早已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在氤氲的雾气里晕开一团团昏黄。
江添关上教师办公室的门,将一摞批改完的竞赛卷子塞进背包,颈间的围巾裹紧了些,仍挡不住寒气顺着缝隙往里钻。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消息。这个点,某人应该早就到家了。
想到盛望,江添清冷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半分,脚步也加快了些。
推开家门,预料中的灯火通明并未出现,只有玄关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客厅里静悄悄的,不像那个闹腾的人在家时的样子。
江添微微蹙眉,换了鞋走进去。
然后,他在沙发上看到了盛望。
盛望蜷在沙发里,身上只随意搭了条薄薄的毛毯,似乎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电视还开着,无声地播放着夜间新闻,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睡得有些沉,连江添开门的动静都没惊醒他,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安静地阖着,显得格外乖顺,甚至有点难得的脆弱感。
江添放下背包,走过去,动作极轻地关掉了电视。客厅瞬间陷入更深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和盛望平稳清浅的呼吸。
他蹲下身,借着玄关漫过来的微弱光线,仔细看着盛望的睡颜。眼睫垂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微微张着。好像瘦了一点,江添想,最近公司一个新项目上线,盛望大概又连轴转了好几天。
指尖下意识地想要碰碰他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怕吵醒他。
正当江添准备起身去拿条厚毯子时,盛望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视线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哥……?”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沙沙哑哑的,“你回来了……”
“嗯。”江添应了一声,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低柔,“怎么睡在这儿?不怕感冒?”
盛望挣扎着想坐起来,毛毯从肩上滑落,露出里面穿着的家居服,领口有些大,露出一截锁骨。江添伸手扶了他一把,触手处的皮肤在低温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凉。
“等你啊,”盛望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本来想等你回来吃宵夜的,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江添看着他,“吃过了吗?”
盛望摇摇头,眼神还有点惺忪的茫然:“没,不太饿。”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极其不配合地轻轻“咕噜”了一声。
盛望:“……”
江添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他站起身,朝厨房走去:“我去下点面条。”
“哎,别忙了哥,这么晚……”盛望也跟着站起来,毛毯彻底滑落到了沙发上。
“坐着。”江添头也没回,语气不容拒绝,“很快。”
厨房的灯亮起来,传来轻微的水声和锅具碰撞的清脆声响。盛望没再坚持,重新窝回沙发里,抱着膝盖,歪头看着厨房里那个挺拔忙碌的背影。冰冷安静的公寓好像一瞬间就被这些细微的声响和那盏暖黄的灯光填满了,变得温暖而踏实。
他看着江添熟练地烧水、下面、打蛋、切葱花,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冷静条理。这场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却让盛望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好像无论他在外面是雷厉风行的盛经理,还是曾经附中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太阳,回到这里,在江添面前,他永远都可以是那个会被照顾、会被等待的盛望。
没过多久,江添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出来。清汤白面,卧着金黄的煎蛋,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吃吧。”江添把筷子递给他。
两人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面。冬夜的寒冷被滚烫的面汤彻底驱散。盛望饿得很了,吃得有点急,鼻尖微微冒汗。
“慢点。”江添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了他碗里。
盛望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哥,你煮的面天下第一好吃。”
江添没接话,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面,但唇角似乎弯了一下。
吃完面,身体彻底暖和过来。盛望主动收拾了碗筷,两人并肩站在水池前简单冲洗。水流声哗哗,胳膊偶尔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带来细微的暖意。
洗漱完毕,回到卧室。被子里带着一股凉气,盛望先钻了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冷颤。江添随后躺下,关掉了台灯。
黑暗瞬间降临,感官变得格外清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更显凄厉的风声。
盛望习惯性地朝热源方向挪了挪,手臂碰到了江添的。江添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翻过身,手臂伸过来,将他自然地揽进怀里。
背后贴上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冷冰冰的脚也被对方温热的脚背轻轻贴住。盛望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包裹住,舒服得轻轻叹了口气。
“项目顺利吗?”江添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呼吸拂过他的发梢,有点痒。
“还行,就是有点累。”盛望往后靠了靠,更紧密地贴合着对方,“下周应该就能轻松点了。”
“嗯。”江添的手臂环紧了些,“睡吧。”
盛望闭上眼睛,睡意很快袭来。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地感觉到,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了他的发顶。
像是一片雪花悄然落下,无声无息,却带着足以抵御整个寒冬的暖意。
他往那个怀抱深处蹭了蹭,嘴角无意识地弯起,沉沉睡去。
窗外寒风依旧,屋内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清晨的光线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切出一块狭长的亮斑。
生物钟让江添准时醒来。他睁开眼,怀里的盛望还睡得沉,呼吸均匀绵长,额前的碎发柔软地搭着,整个人放松地陷在枕头和他的怀抱之间,显得毫无防备。
江添没动,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昨晚那点罕见的脆弱感已经消失不见,睡梦中的盛望眉眼舒展,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极细微的、满足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小心地抽出手臂,起身下床,一系列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声响。江添回头看了眼,盛望只是无意识地往他睡过的温暖位置蹭了蹭,并没醒。
掩上卧室门,江添走进厨房。淘米,加水,按下电饭煲的煮粥键。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速冻包子放进蒸锅。简单的早餐,但足够暖和。
等他洗漱完,粥香已经淡淡地飘了出来。卧室门依旧安静。
江添走过去,轻轻推开门。盛望换了个姿势,抱着被子蜷着,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闭着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
“盛望。”江添站在床边,低声叫他的名字。
没反应。
“望仔。”声音提高了一点。
被子底下的人含糊地“唔”了一声,像是被打扰了清梦,不太乐意地把脸埋得更深。
江添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起床,吃早餐。”
盛望终于艰难地睁开一只眼,视线迷茫地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抱怨:“……几点了啊哥……困……”
“七点半。”江添语气没什么波澜,但耐心十足,“粥要凉了。”
“再五分钟……”盛望闭上眼,嘟囔着讨价还价,眼看又要睡过去。
江添看着他这副赖床的样子,沉默了两秒,忽然伸手,微凉的指尖探进被窝,极轻地碰了一下他颈侧的皮肤。
“嘶——”盛望猛地一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缩着脖子躲开,“江添!你手怎么这么冰!”
“起床就不冰了。”江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包子要蒸过头了。”
盛望瞪着那个冷静离开的背影,磨了磨牙,最终还是认命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冷空气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残留的那点睡意彻底跑光了。
他趿拉着拖鞋晃到餐厅时,江添已经盛好了两碗小米粥,蒸好的包子也端上了桌,个个白白胖胖,冒着热气。
盛望在江添对面坐下,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粥,米香浓郁,温度刚好,熨帖得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那点被强行叫醒的小怨气也消散了。
“今天周末,”盛望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哥你有什么安排?”
“批卷子。”江添言简意赅。他带的竞赛班下周有阶段性测试,任务不轻。
“哦……”盛望眨眨眼,“那我一会儿去趟超市?家里好像没什么存货了。”
江添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起。”
“不用,”盛望立刻说,“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很快回来。”
江添没坚持,只是交代:“穿厚点,外面风大。”
“知道啦。”盛望应着,低头快速解决掉早餐。
吃完饭后,江添进了书房。盛望磨磨蹭蹭地收拾了碗筷,又回卧室换了外出的厚衣服,临出门前,还特意扒着书房门框探头进去:“哥,我走了啊?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江添从一堆卷子里抬起头,看到盛望裹着件厚厚的羽绒服,围巾绕了好几圈,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期待地看着他。
“没有,”江添说,“你看着买。带伞,预报说下午有雨。”
“嗯嗯,带了。”盛望晃了晃手里的折叠伞,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书房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份安静持续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忽然,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门开了,盛望拎着两个大购物袋侧身挤进来,鼻尖和耳朵都冻得有点发红。
江添从书房走出来,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袋子。
“买这么多?”
“正好碰上打折嘛,”盛望换着鞋,语气雀跃,“你看我买了什么!”
他献宝似的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江添面前:“新出的口味,听说超好吃!”
江添低头看去,是一盒包装精致的生巧,抹茶味的。
“还有这个,”盛望又掏出几包零食,“你上次说还不错的那个饼干,我多买了几包放你书房。哦对了,还买了条鱼,晚上红烧怎么样?我给你露一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脱了外套,穿着毛衣跟在江添身后走进厨房,看他把东西一样样归置进冰箱和橱柜,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简单的、分享的快乐。
江添听着,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放好东西转身时,盛望正拿着那盒生巧,拆开了包装,捏起一小块递到他嘴边。
“尝尝?”盛望眼神期待。
江添看着他,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住了那块巧克力。微苦的抹茶和浓郁的甜香瞬间在舌尖化开。
“怎么样?”盛望紧盯着他的表情。
“还行。”江添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太甜。”
盛望自己尝了一块,眯起眼:“明明刚好……是你不爱吃甜的。”他说着,却又把盒子盖好,“那留着下午我饿了吃。”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沉了下来,隐隐传来风声。
江添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要下雨了。”
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很快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幸好我回来得早!”盛望庆幸道,凑到窗边和江添并肩站着看雨。
雨声淅沥,房间里暖意融融,弥漫着刚带回来的食物气息和身边人身上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盛望看了一会儿雨,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江添:“哥,你卷子批得怎么样了?”
“一半。”
“那你去忙呗,”盛望推着他往书房走,“我收拾一下,绝对不吵你。”
江添被他推着走,没反抗。走到书房门口,盛望停了下来,笑嘻嘻地:“加油啊江教授。”
江添回头看他一眼,忽然伸手,揉了揉他还有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
“嗯。”
书房门轻轻关上。盛望站在原地,抬手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开始整理买回来的其他东西。雨声成了最好的白噪音,笼罩着这个温暖而充实的周末上午。
他知道,书房里的人,虽然隔着一扇门,但和他一样,正安心地待在这个他们共同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