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晚风系在发梢

正式比赛前的最后一周，学校突然下达通知：为了"调节学生心理状态"，高二年段增设"趣味运动会"，时间定在周三下午，全员不得缺席。消息一出，哀嚎与欢呼并存——哀嚎的是学霸，欢呼的是体育生。老郑在黑板旁贴出项目表：两人三足、跳长绳、定点投篮，以及压轴的"校园微型马拉松"——绕操场十二圈，共四公里。

“四公里?!”许烁嘴角抽搐，扶额叹气。

"四人一组，自由组队，班长登记。"老郑扶了扶眼 镜，目光扫过教室，在江莲与林羡之间略作停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林羡举手："报告！我要和莲莲一组！"说完冲江莲挤眼，顺手把许烁的球服帽子也抢过来扣在自己头上，"烁哥，你也来，再拉一个就行。"于是，名单顺理成章地写成：林羡、王钊、江莲、许烁。王钊是后排的理科大神，平日最大的爱好是算圆周率，闻言只推了推眼镜："跑四公里等于消耗二百八十大卡，相当于一瓶可乐，划算。"

江莲听见后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学霸的世界果然不好懂……

周二傍晚，四人去操场"踩点"。初秋的风带着桂花香，从看台顶端灌下来，吹得号码布哗啦作响。林羡拖来一条粉色绸带，说是"团队标识"，非要系在每个人发梢。王钊拒绝无效，被强行扣了一只荧光发卡；江莲头发长，绸带在马尾上绕了两圈，尾端扫到肩胛，痒得她直缩脖子。许烁最后一个坐下，绸带却怎么也系不稳——少年发短，一跑就掉。林羡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一句“废物。”伸手接过绸带，绕指一圈，轻轻打了个活结，固定在少年后脑勺的小揪揪上。指尖掠过发茬，触感像干燥的麦浪，她倏地收手，看向许烁，许烁微微侧头接住目光。一秒，两秒，他笑："怎么，脸上有东西?"声音散在风里，尾音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边。

“练你的去，废物”许烁笑笑，不再说话。

下午，操场被彩旗围成环形跑道，广播里循环播放《运动员进行曲》。两人三足率先开始，林羡与王钊临时绑腿，节奏错乱，一路摔进草坪，笑得直不起腰。许烁与江莲被分到第二组，绑带是蓝色弹力绳，缠上脚踝那一刻，江莲才意识到距离过近——少年小腿的线条在裤管下若隐若现，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一块刚晒过太阳的玉石。发令枪响，她脑子空白，左脚刚迈，许烁右脚已出，两人同时一顿，差点歪倒。少年及时伸手，握住她肘部，声音低到只有她听见："一二，一二。"江莲深吸气，跟着节拍迈步，身体从僵硬到协调，竟渐渐跑出风声。终点线前最后一米，少年忽然加速，带着她一起冲线，惯性让她整个人扑在他背上，鼻梁撞上肩胛，酸得眼泪直流。观众席爆发掌声，江莲却只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少年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失速的回响。

跳长绳与投篮结束，三班总分暂列第二。压轴微型马拉松开始之前，有十分钟休息。许烁去器材室拿水，江莲坐在看台最后一排，用纸巾擦汗，忽然感觉头顶一暗——少年站在她身后，拎着一瓶冰水，瓶盖已经拧松，却迟迟没递过来。江莲疑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操场入口，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与裁判交谈，手里举着一台专业相机，镜头对准检录区。男人胸口挂着工作牌：市青少年体育频道摄影记者。

"分校来的？"江莲小声问。

"嗯，上次友谊赛采访过我。"许烁把冰水递给她，自己另拿一瓶，却没喝，掌心缓慢摩挲瓶壁，"他们想做专栏，拍点训练花絮。"少年语气平常，眉头却微不可察地蹙起。江莲想起那晚器材室里的对话——他说过，讨厌镜头对准私生活。广播里开始检录，许烁把水瓶往她怀里一塞，弯腰系鞋带，声音低却笃定："先比赛，别的不管。"

四公里，十二圈，对普通学生而言不算轻松。发令枪一响，队伍瞬间拉长，前排体育生冲得飞快，江莲被裹挟其中，呼吸很快凌乱。第三圈，她感觉左腹开始刺痛，脚步慢下来，身边身影一个个掠过。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一道蓝色影子从外侧贴近——许烁减速，与她并肩，声音被风吹得零散："别停，跟着呼吸节奏。"少年伸过右手，手背轻轻托在她左肘下方，像给风筝加了一根线，既牵引，又不束缚。江莲咬唇，调整步频，肺里火烧的感觉竟慢慢褪去。第七圈，她再次提速，蓝色弹力绳在脑后一晃一晃，像一束不肯熄灭的火苗。

最后一圈，观众席爆出呐喊，三班剩余同学集体起立，挥舞班旗。江莲与许烁同时冲线，成绩牌显示：女子组第七，男子组第八，团队总分升至第一。终点线后，少年弯腰，双手撑膝，汗水顺着下颌砸在塑胶跑道，洇出深色圆点。江莲递水过去，他接过，仰头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却忽然偏头，冲她伸出拳头。江莲愣了半秒，与他轻碰，瓶盖撞击的脆响被风吹散，像某种只有他们听得见的暗号。

颁奖结束，天色已暗。操场灯逐盏亮起，把影子拉得老长。记者再次凑过来，镜头对准许烁："同学，可以采访一下吗？关于这次比赛的战术安排。"少年摇头，把毛巾搭在头顶，声音礼貌却疏离："抱歉，还要复习。"对方不肯放弃，转而将镜头对准江莲："那这位女同学呢？据说你们默契很好，平时一起训练吗？"江莲指尖一紧，刚要开口，许烁忽地侧身，挡在她与镜头之间，声音低沉却清晰："她怕生，有问题问我。"话音落下，他抬手，掌心覆在镜头盖上，轻轻压下。记者愣住，少年已拉着江莲手腕，绕到看台后方。动作太快，江莲只来得及听见自己的心跳，愣愣看着他的侧颜。

看台后是一排香樟，夜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远处广播在放《运动员进行曲》的尾声，鼓点稀疏，像退场的心跳。江莲被拉到树影里，手腕还被少年握着，温度滚烫。许烁意识到什么，倏地松手，插回口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刚才...冒犯了。"江莲摇头，把半张脸埋进毛巾，声音闷闷："谢谢。"两个字散在风里，却让少年嘴角重新扬起。他从口袋掏出一条新绸带——夜色里呈深墨绿，尾端绣着一朵白色小荷，"奖品，"他说，"从领奖台顺的，给你。"江莲接过，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汗，像触到一块刚出炉的陶，带着灼人的温度。

晚自习铃响，观众席逐渐空旷。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影子被路灯拉得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到三楼拐角，许烁忽然停下，从书包侧袋掏出手机，把耳机递过去："今晚别刷题了，听点轻松的。"耳机是头戴式，外壳河马贴纸换了一只，嘴里叼着一片小荷叶。江莲戴上，列表里只有一首歌——《Wings》。前奏响起，少年已抬脚往理科办公室走，背对她挥了挥手，声音散在走廊尽头："晚安，江莲”江莲靠在栏杆，看月光穿过香樟，落在他左肩，像给少年披上一层银甲。她伸手，把墨绿绸带系在发梢，尾端小荷随风晃动，轻轻拍打耳侧，像心跳的余韵。

宿舍熄灯后，江莲打开手机，发现一条未读消息——来自许烁：

【今天跑最后一圈时，我数了一下心跳。】

【一共一百零七下。】

发信时间，三分钟前。

江莲微怔，看着消息沉默了许久，在对话框里认真回复：

【我数到一百。】

【剩下的，留给明天。】

窗外，夜风把桂花香吹进房间，落在桌面，像给黑暗加了一层柔软的滤镜。

她把手机放下，走到窗前，望着天空，感受着夜晚宁静的晚风，思绪逐渐飘远……

把晚风系在发梢，把心跳调到同一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