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的清晨，风从雁栖湖吹来，掠过旧城区斑驳的砖墙，把桂花香灌进“野猫”酒吧半掩的窗。林羡把最后一盏气球系在胡桃木横梁上，低头看表——六点整，离江莲醒来还有两个小时。
她整晚没睡，却一点也不困，指尖因兴奋而发烫。吧台上，三层椰子蛋糕被保鲜膜紧裹，像一枚等待拆封的月亮；舞台边，许烁正调着那台老旧的芬达音箱，王钊把鼓皮拧到最紧，鼓槌敲下去，声音像心跳。
“她真的不知道？”许烁把耳机挂到脖子上，问得小心翼翼。
林羡摇头，把写好的 set list 塞进他口袋：“昨晚我骗她说今天要去上海见厂牌，她信了。”
王钊笑出一声低低的“靠”，鼓槌在指间转了个花：“林羡，你丫藏得比当年藏保送名额还深。”
林羡没接茬，只是抬头看灯。酒吧的灯是她亲手串的，暖黄灯泡沿着天花板爬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银河，像要把人兜头罩进一场不愿醒的梦里。
七点十分，林羡把手机里备注为“江莲”的对话框点开又关上，最后发了一句：
——醒了吗？
对面很快回：
——刚醒，你在哪儿？
林羡靠在门框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在家。给你点了外卖，吃完乖乖等我，晚上带你去吃好的。
——好。
江莲回完，把手机摁在胸口，在床上滚了半圈。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像一把钝刀，把房间割成两半。她忽然有点心慌，却说不出缘由。
九点，林羡把最后一张海报贴在洗手间的镜子上——那是她们高三的合照，江莲穿着肥大校服，站在升旗台边，太阳把刘海照得金黄。林羡在照片底下写了一行小字：“毕业后，我还是想和你吹同一场风。”
十点，许烁抱着吉他试音，王钊把镲片擦得锃亮。林羡把冰好的香槟拿出来，又放回去——江莲胃不好，她怕她空腹来，一进门就被酒精呛出眼泪。
十一点，林羡躲在酒吧后门，给江莲打电话。
“喂？”
“外卖吃了吗？”
“吃了，但豆浆好甜。”
林羡笑：“那你下楼，我在你小区门口。”
江莲“啊”了一声，拖鞋都没换就往外跑。
小区门口，林羡倚着那辆二手牧马人，墨镜推到头顶，T 恤领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江莲远远看见她，心口像被什么软软撞了一下。
“不是说要晚上？”
“计划变了。”林羡替她拉开车门，“先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驶出城区，雁栖湖的轮廓在挡风玻璃上越来越大。江莲把车窗摇下，风灌进来，带着潮湿泥土味。
“林羡。”
“嗯？”
“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干坏事？”
林羡打方向盘的手一顿，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十二点，车子停在湖东岸一片开阔草地。远处，许烁和王钊穿着黑西装，站在一架白色三角钢琴旁，像两株挺拔的冷杉。钢琴盖子上摆着一束墨绿色马蹄莲，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江莲愣住。
林羡绕到她身后，把一条黑色丝带蒙到她眼睛上。
“林羡——”
“嘘，跟我走。”
她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踩过柔软草茎。
“停。”
丝带被解开，阳光轰然砸下来。
草地中央，用蜡烛摆出一个巨大的“26”，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固执地不肯熄灭。钢琴盖被掀开，许烁指尖落下，前奏是江莲最爱的《River Flows in You》。
江莲捂住嘴，眼泪比音符先到。
林羡单膝蹲下，把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举到她面前。
“江莲，一年前的今天，你转学到我们班，把橡皮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半，说‘以后咱们就是同桌了’。那块橡皮我到现在还留着。”
她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把钥匙——铜质，旧旧的，拴着一根红绳。
“‘野猫’酒吧的钥匙。我把它买下来了，写的是你的名字。”
江莲泣不成声。
林羡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我想给你一个永远亮着灯的地方。你累了，就回来弹琴；你烦了，就回来喝酒；你想哭，就回来把灯全部关掉。九月二十六日，不只是你的生日，也是我的纪念日——纪念我遇见你，纪念我从此有了归途。”
王钊把鼓刷轻轻一刮，像一场无声的鼓掌。
江莲蹲下去，抱住林羡的脖子，眼泪渗进她的衣领。
“林羡，你为什么总比我勇敢？”
林羡回抱住她，掌心贴在她潮湿的后颈：“因为我所有的勇敢，都来自你。”
……
傍晚六点，酒吧满座。
林羡把写着“生人免进”的木牌翻过去，红灯笼亮起，像给夜色点了一颗朱砂痣。
来的都是旧友：高中班主任老赵，大学室友阿澈，隔壁纹身店的小海……
江莲穿着林羡送的墨绿长裙，像一柄被月光打磨过的玉如意。她一进门，就被彩炮喷了满头金屑。
“生日快乐！”
“祝莲莲十九岁岁芳龄永驻！”
“江莲，许愿！许愿！”
江莲被簇拥到蛋糕前，烛光映得她睫毛投下细长阴影。
她闭眼。
三秒后，睁眼，吹灭。
林羡站在人群最后，双手插兜，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系在她身上。
切完蛋糕，许烁上台，拨动第一下和弦。
“这首歌，写给我们的女主角。”
前奏一出，江莲就听出是她们十七岁逃课在器材室录的那首 demo，《九月的风》。当年设备简陋，吉他弦都生锈，却被林羡宝贝似的存在 MP3 里。
此刻，音响升级，旋律依旧。
江莲看向舞台侧，林羡不知何时拿了把 Telecaster，站在许烁旁边。
她朝她挑眉，像在说：准备好？
江莲笑，眼泪又涌上来。
副歌部分，林羡开口唱：“九月的风吹过操场，你站在光里，向我伸手，那一刻，世界把音量调低，只剩下你，和我咚咚咚的心跳……”她的嗓音比毕业前时沙哑，却更笃定。
江莲想起那年夏天，教室天花板风扇吱呀作响，林羡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她拿圆珠笔轻轻戳她，林羡睁眼，笑得像刚偷完整座银河。
一首歌毕，台下口哨掌声炸开。
江莲跳上舞台，夺过林羡的吉他，反手扣在她背后吻住她。
世界安静三秒。
随后，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王钊在鼓上砸出一串花火，许烁笑着把拨片抛向空中。
林羡大脑空白，只觉唇上柔软，带着椰奶与香槟的甜。她伸手，扣住江莲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老赵在台下捂眼：“现在的年轻人……”
小海举起手机，咔嚓一声，定格。
……
夜里十一点，人群散尽。
酒吧只剩他们四个。
王钊把最后一箱空瓶扔进回收桶，擦汗：“我明天得去成都巡演，先撤了。”
许烁把吉他收进琴盒，冲林羡挤眼：“老板娘，下次演出费记得翻倍。”
林羡笑着踹他：“滚。”
门关上，风铃叮当。
灯一盏盏熄灭，只剩钢琴旁那盏老式立灯，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延伸到下一个三年。
窗外，九月二十六日的风掠过雁栖湖，带来远处桂花树的叹息。
它说：
愿所有勇敢，都被温柔以待；愿所有等待，都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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