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几天后）

雨后，云脚低垂，整座青崖山像被水气浸软的纸，颜色一层层洇开。

林锦鸿盘膝坐在竹影摇碎的石阶上，膝头被露水打得微凉。

体内那股陌生的热流像一条逆游的银鲤，从丹田出发，一路拍浪击石，撞得经脉簌簌作响——它分明是第一次来访，却带着旧地重游的熟稔。

风掠过，记忆也掠过。林锦鸿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声里夹着细碎的回响：玉笛、落叶、女子轻笑。

它们像被风掀起的帘角，一闪便又落下。林锦鸿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更汹涌的疼。血腥味涌上舌根，林锦鸿猛地睁眼——

三阶的屏障，碎了。

石阶下的积水里，倒映出林锦鸿愕然的脸。波纹晃动，那张脸忽然陌生，仿佛前世借宿于此的皮囊。

“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出口，被空山吞去一半。余下的散在风里，像问天，也像自问。

熟悉又遥不可及的灵息仍在血脉里奔跑，所过之处，草木皆兵。林锦鸿抬手，指缝间漏下的阳光竟带刀锋的冷意——它曾属于林锦鸿的某段前世吗？

那段被孟婆汤漂白的岁月，竟在林锦鸿体内留下如此清晰的齿痕。

林锦鸿揉着额角，疼得眼前发黑。就在此刻，一声“姐姐”劈开雾障，脆生生的，像嫩笋拔节。

林乐瑶提着被雨水打湿的裙角，从花径尽头跑来，发间还沾着碎樱。她像一枚刚被春风点化的花妖，尚未学会掩藏身上的光。

“姐姐，我发现我好像不用修炼就能升——”

林锦鸿一把捂住她的嘴。

掌心触到少女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像握住一只初生的雀鸟。

四周的竹叶沙沙低头，替两人藏住这句叛逆的天机。

林锦鸿俯身，在她耳边吹气如兰：“妹妹，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娘亲。”

她眨了眨眼，睫毛扫过林锦鸿指尖，痒痒的。

那眼里有未被尘俗染色的澄澈，也有对姐姐天生的信赖。林锦鸿松了手，她立刻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比山霭还低：“一阶了。姐姐呢？”

“我……三阶。”

尾音落地，林锦鸿自己先怔住。

三阶，像三级无形的石阶，把林锦鸿和往昔的自己隔开，也把林锦鸿和乐瑶推向更汹涌的暗潮。

林乐瑶却不懂，她只看见姐姐眼里映出的天光，兴奋得两颊飞霞：“哇！姐姐好厉害！”

她伸出小指，要与林锦鸿拉钩，“那姐姐以后飞升了可不要忘了我哦。”

林锦鸿刮她鼻尖，笑意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却尝到隐约的涩。“傻瓜，姐姐怎么会忘了你呢？我们可是最亲的姐妹呀。”

“嗯，永远！”

她脆声应和，尾音被山风托起，飘得很远。林锦鸿抬头，看见云海翻涌，像有一只巨兽在深处翻身。

那股能量也在林锦鸿体内悄然翻身，每一次吐纳，都掀起暗潮。

林锦鸿握紧乐瑶的手，掌心相贴处，两道截然不同的灵息悄然交汇——一条澄澈如山溪，一条晦暗似夜河。

它们相碰的刹那，林锦鸿仿佛听见锁链轻响，从极远的天穹垂落，无声地缠上两人腕骨。

永远有多远？林锦鸿问风，风只把樱瓣吹得更急，像一场仓促的雪，盖住了山径，也盖住了即将现形的脚印。

而脚印之下，那裂缝仿佛已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