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纬度·星元 第三十五章
技术部内，程隐盯着主屏幕上多个分屏窗口。其中一个窗口正实时显示着林析发送回的加密报告，内容一如既往的精准、冰冷、充满数据术语。另一个窗口则是稍早前迷龙晕倒、林析背她回家的监控录像回放。
程隐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反复观看了林析与迷龙母亲对话的那一段：那无可挑剔的礼仪、那专业却毫无温度的诊断、那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方式...
完美。
高效。
但也...冰冷得令人不适。
程隐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与林析的单独加密通讯频道。他沉吟片刻，输入了一条与往常指令风格截然不同的信息：
【林析，汇报收到。数据详实。另：与目标及其监护人的互动，建议适当增加“人性化”表现。当前模式过于“标准”，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疏离或疑虑。参考：微笑、语气波动、寒暄用语。目的：更好融入环境，降低目标警惕性，强化信任连接。】
信息发送后，程隐靠在椅背上，等待着回应。他几乎能预想到林析会回复一长串关于“效率最优解”、“情感模拟能耗”、“不必要的冗余行为降低任务成功率”的数据分析。
然而，几分钟后，林析的回复弹了出来，却简短得反常：
【指令收到。正在解析“人性化”参数。稍后反馈。】
...
星城市，林析的临时住所。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前沿实验室的简化版。一切物品摆放遵循绝对几何规则，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有必要的家具和一台持续运行着复杂数据的笔记本电脑。
林析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程隐的指令在她的处理核心中引发了微小的混乱。
“人性化”参数？
微笑？
语气波动？
寒暄用语？
这些对于她这个为效率和精确而设计的“单元”来说，属于非必要、高能耗、且难以量化的变量。
她调出数据库中海量的“人类社交互动”视频资料，试图进行分析建模。
_视频A：两个女性相遇，嘴角上翘27度，发出“你好呀”的声音，音调升高15%。_
_视频B：个体接收到礼物，瞳孔放大0.3毫米，发出“太谢谢你了”的声音，伴随肢体接触（拥抱）。_
_视频C：表示关切时，眉毛下垂1.5毫米，声音频率降低10%，使用“没事吧？”等疑问句式。...
无数数据流涌入，试图构建出一个“人性化”的行为模型。但模型越是精细，林析的核心处理器负荷就越大。模拟情感表达所需要的计算量，远超解决一个复杂的高维方程。
她尝试牵动面部肌肉，模仿视频里的“微笑”。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捕捉到她的脸：嘴角被精确地调动到一个标准弧度，但眼部肌肉未能同步配合，眼神依旧冰冷如扫描仪， resulting in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诡异的“笑容”。
【模拟失败。表情自然度评估：12.7%。可能产生反效果：惊吓目标。】她冷静地记录结果。
接着，她尝试调整语音模块，为一句简单的“你还好吗？”注入“关切”的语气。输出的声音却变成了忽高忽低、节奏奇怪的电子合成音，听起来更像恐怖片里的AI配音。
【模拟失败。语气自然度评估：8.3%。可能产生反效果：引起目标警觉。】
林析停止了尝试。她站在原地，陷入了某种...逻辑困境。程隐的指令是明确的，但执行路径却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和极低的效率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双设计用来书写绝对工整板书、操作精密仪器的手。现在却要求它们去完成“拍拍肩膀”或者“拥抱”这类模糊且低精度的动作。
【矛盾。核心指令：保护并观察目标。新指令：进行低效且可能适得其反的情感模拟。优先级冲突。】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普通人类的日常生活：母亲笑着追跑闹的孩子，邻居见面点头寒暄，小贩热情地招揽顾客...这些行为在她眼中变成了一连串复杂且低效的算法。
为什么保护一定要通过“微笑”来实现？为什么信任不能基于绝对可靠的行为和数据，而非要依赖不可靠的表情和语气？
她无法理解。
但“执行指令”是她的基础协议。
第二天，数学课。
迷龙偷偷观察着讲台上的林析。她发现林老师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板书依旧工整，讲解依旧清晰。但在提问环节，当某个同学答错时，林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指出错误，而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嘴角以一种非常缓慢、非常刻意的方式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同时用一種比平时慢了0.5倍的速度说：
“这个思路...很有趣。（停顿）但（停顿）答案需要（停顿）修正。”
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语气慢得像卡带的录音机。全班同学都愣住了，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答错题的那个同学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迷龙也感到一阵恶寒。这比林老师平时的冰冷感觉更吓人！
下课後，林析再次叫住迷龙。
“迷龙同学。”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似乎又努力想加入一点什么，“你的身体（微小的停顿）好些了吗？（嘴角再次尝试上扬，失败）”
迷龙吓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好、好多了！谢谢林老师关心！”她几乎想立刻逃跑。
林析看着她明显的恐惧反应，眼中的数据流飞速闪过。【“人性化”尝试反馈：负面。目标警惕性+15%。】
她推了推眼镜，决定回归最效率的模式：“这是今天的额外习题。针对你的薄弱环节。明天放学前交给我。”
“是！老师！”迷龙如蒙大赦，接过习题纸，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林析站在原地，看着少女逃跑的背影，处理器默默记录：
【“人性化”模拟实验：结果负面。效率降低7.8%。目标信任度-3.2%。】
【结论：维持原行为模式为当前最优解。】
【疑问：程隐主管为何提出此低效指令？是否需要重新评估主管逻辑模块状态？】
她将这份评估报告发送回了技术部。
程隐收到报告，看着上面冰冷的数据和结论，尤其是最后那条关于他“逻辑模块状态”的疑问，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复道：
【...收到。暂维持你判断的最优解。‘人性化’指令...暂缓执行。】
也许，对于林析而言，那种冰冷绝对的可靠，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人性”。而强行改变，反而才是最大的不自然。
程隐看着监控画面里，因为拿到“正常”习题纸而稍稍松了口气的迷龙，摇了摇头。
至少，现在这样，不会把她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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