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雨有个毛病,总爱在半夜里憋足了劲下,到天亮时却懒洋洋的,变成黏糊糊的毛毛雨,缠得人心里发潮。
我是被院子里的动静弄醒的。
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打得沙沙响,混着劈柴的闷响——“咚、咚”,力道均匀,一听就知道是闷油瓶。这哥们儿好像永远不需要充足睡眠,以前在斗里能三天三夜不合眼,现在在雨村,天不亮就起来折腾,要么劈柴,要么去后山转一圈,回来时手里准能拎点什么野菜野果。
我翻了个身,摸到旁边的位置,果然已经凉透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边角比豆腐块还齐整,枕头压在上面,连点压痕都没有。这习惯他改不了,哪怕现在不用随时提防粽子和机关,睡过的地方也得收拾得像没人躺过一样。
“醒了?”
门被轻轻推开,闷油瓶站在门口,身上带着点雨气。他手里拿着件干净的外套,扔到我被子上:“起风了,穿厚点。”
我抓过外套套上,布料是镇上买的棉布,洗得有点发白,是他前阵子去赶集时给我捎的。当时我还吐槽说这颜色老气,他没说话,现在穿在身上,倒觉得比我自己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暖和。
“胖子呢?”我揉着眼睛往外走,闻到灶房飘来的香味,“又在祸害面粉?”
“在和面,说要做葱油饼。”闷油瓶往灶房走,给我盛了碗温水,“他昨儿梦见吃饼,说馋得流口水。”
我刚接过碗,隔壁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胖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活像个刚从面缸里捞出来的雪人。
“天真!快来帮胖爷尝尝这葱油,是不是那味儿!”他举着个油乎乎的勺子,“哎对了,咱们这“喜来眠”的招牌,是不是该刷层新漆了?昨儿村头老王头说看着有点旧,不像做生意的样儿。”
“喜来眠”是我们仨琢磨着给这院子起的名,说是农家乐,其实也就偶尔接待几个迷路的徒步客,多数时候就是我们自己住着。胖子非说挂个招牌才有过日子的样儿,我和闷油瓶没反对,就由着他折腾。
“刷漆也行,”我喝了口温水,“等雨停了再说。”
闷油瓶已经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把那些平时看不太清的轮廓照得很柔和。他听着我们说话,没插嘴,只是往灶里多塞了块柴,让火烧得更旺了点——他知道我怕冷,尤其这种下雨的天。
葱油饼出锅时,雨刚好停了。胖子端着盘子往院里的石桌上跑,我和闷油瓶跟在后面,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鞋底子沾了层泥。
“先说好,”胖子把饼摆开,“今天这饼,谁也别跟我抢,胖爷我凌晨三点就爬起来发面…”
话没说完,院门口突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节奏轻快,不像是村里人的样子。
胖子愣了一下:“这雨天才刚停,就有客人?”
我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墨镜,嘴角勾着笑,正是黑眼镜;他旁边的人穿着件驼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是小花是谁。
“徒弟,”黑眼镜抬手拍我肩膀,力道不轻,“你这农家乐藏得够深啊,找得师父我腿都快断了。”
小花白了他一眼,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弯了弯:“吴邪,听说你们这儿的葱油饼不错?”
胖子在后面一听,立马嚷嚷起来:“哎哎哎,花儿爷?您怎么来了?阿花.…不是,小花,您可算来了!快进来坐,刚出锅的饼,给您留着呐!”
小花果然皱了下眉,踹了胖子一脚:“说了别叫我阿花。”
“得得得,花儿爷,”胖子嬉皮笑脸地让开道,“快进来,让小哥给您沏茶,他前儿刚在后山采的野茶,味儿绝了。”
闷油瓶已经起身,往屋里走,应该是去拿茶叶了。他路过小花身边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热情的反应了。
我看着这阵仗,突然觉得这雨村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平静。
黑眼镜凑到我旁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音量说:“徒弟,听说最近有人往这边打听哑巴的消息?好像是⋯姓张的那边?”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正在和胖子说笑的小花,又看了眼屋里那个安静沏茶的身影,点了点头,没说话。
雨虽然停了,但远处的山还被雾罩着,看不真切。就像这日子,看着安稳,谁知道后面还藏着什么呢。
不过眼下,看着石桌上的葱油饼冒着热气,听着胖子跟小花斗嘴,还有黑眼镜在旁边插科打诨,以及屋里那个端着茶杯走出来的人好像就算有什么,也没那么怕了。
至少,我们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