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课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过走廊，又慢慢退去。沈知遥坐在角落，仿佛一块被遗忘在岸边的石头。她摊开一本英语书，指尖划过单词表，眼神却涣散着，将整个教室的生态尽收眼底。

左航已经转回了头，继续看他自己的书，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注视从未发生。但沈知遥捕捉到了——他翻页的速度比平时慢了零点几秒。对于他那样追求效率的人，这微不足道的迟疑，已是惊涛骇浪。

前排，王蕊和她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零碎的词句。

NPC一群人:……居然蒙对了……” “……走了狗屎运吧……” “……看她那样子，装给谁看……

沈知遥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不是出于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评估。她像一位冷静的医生，在诊断一种名为“校园欺凌”的社会性疾病。这些女孩的恶意并非源于深仇大恨，而是源于无聊、优越感，以及维持小团体凝聚力的丑陋需求。她们需要一個共同的“他者”来鄙视，以确认自己的位置。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朴素的水杯，起身想去接点热水。她的座位到饮水机需要经过王蕊那群人

她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在经过时，手臂还是“不小心”被王蕊伸出的脚绊了一下。

沈知遥哎呀！

一声轻呼响起。

水杯脱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幸好是塑料的，没有碎。温水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王蕊崭新的小白鞋上。

NPC王蕊:你干什么！

王蕊立刻跳了起来，声音尖利，脸上是真实的恼怒和夸张的表演

NPC王蕊:没长眼睛啊！我新买的鞋！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这种戏码在班里并不新鲜，许多人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少数人则避开目光，习以为常地沉默。

沈知遥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像是被这声呵斥抽走了所有血色。她猛地蹲下身，不是先去捡自己的杯子，而是手足无措地看向王蕊的鞋子，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哽咽：

沈知遥对、对不起……王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帮你擦干净……

她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看起来就廉价劣质的纸巾，抽出一张，就要真的去擦那只鞋。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显得那么卑微、可怜，甚至有些滑稽。

王蕊愣住了。她预想的是对方的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辩解，甚至是哭泣逃跑。她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应对。对方蹲在地上，仰视着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讨好，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发作。继续骂？好像自己在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怜虫。

周围的目光也开始有些变化。看热闹的兴致淡了些，一些人的眉头微微皱起。欺凌一个奋起反抗的对手和碾压一个毫无抵抗的弱者，观感是截然不同的。

NPC王蕊:算了算了！

王蕊有些烦躁地挥开她快要碰到自己鞋子的手，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种被反将一军的不爽

NPC王蕊:擦什么擦，越擦越脏！下次走路看着点！

她重新坐下，刻意扭过头和同伴说话，试图找回场子，但气氛已经有点微妙的尴尬。

沈知遥这才像是得到特赦一样，小心翼翼地捡起自己的水杯，低着头，快步走到饮水机旁。接水的时候，她的肩膀还微微耸动着，仿佛在压抑后怕的抽泣。

没有人看到，在饮水机蒸腾的热气掩映下，她低垂的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那包劣质纸巾，是她早上特意从原主抽屉深处找出来的道具。

她接完水，没有立刻回座位，而是转向教室另一个角落。那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同样总是独来独往的女生正默默看着窗外。沈知记得她叫陈默，成绩中游，性格内向，是另一个偶尔会被王蕊她们调侃“书呆子”的对象。

沈知遥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那包刚才没用的、干净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陈默，声音依旧小小的，带着未褪的鼻音

沈知遥那个……你嘴角……好像沾了点豆浆渍。

陈默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果然有一点干掉的痕迹。她的脸瞬间涨红了，是一种被人注意到尴尬细节的羞窘。她飞快地接过纸巾，低声道

NPC陈默:……谢谢

沈知遥不客气。

沈知遥露出一个非常浅、带着些许同病相怜意味的微笑，然后迅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中，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她。来自左航的方向。他或许看到了冲突的全过程，或许没有。但他那种习惯于分析数据的头脑，是否会将她递给陈默纸巾的这个行为，也纳入“异常数据”中进行计算？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天气晴好，男生们占据了篮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在跑道边热身，或找个阴凉地方聊天。

沈知遥按照原主的习惯，选择坐在看台最偏僻的角落，抱着膝盖，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浅金，脆弱得像个瓷娃娃。

篮球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张泽禹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动作流畅充满爆发力，引来不少女生的注目。他得意地扬起下巴，和队友击掌，笑容张扬，像一头精力无穷的年轻豹子。

沈知遥的目光似乎也被吸引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但很快又像是自卑般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然而，她的余光却精准地锁定了另一个身影。

苏新皓。

他居然也出现在了操场，但没有参与任何活动。他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背靠树干，膝盖上放着一个速写本，手指握着铅笔，正快速地在纸上涂抹着什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柔软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外界的热闹、欢呼、汗水，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在画什么？风景？还是……人？

沈知遥的心跳微微加速了一瞬。一种直觉告诉她，他画笔下的对象，很可能就是这片操场上的人。一个艺术家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他会看到张泽禹蓬勃的兽性生命力吗？会看到左航冰冷的几何感吗？又会看到……她这具精心伪装的、充满矛盾感的皮囊吗？

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像一尊被定格在看台上的脆弱雕塑，阳光将她的睫毛投影成扇形的阴影。她知道，静止的、充满故事感的对象，更容易吸引画者的目光。

果然，苏新皓抬起头，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扫过，然后，停在了她的方向。

他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轻视，没有好奇，没有欲望，也没有分析。那是一种……纯粹的观察，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自然造物，评估着光影、线条和情绪构成的和谐与否。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十几秒，然后又低下头，铅笔摩擦纸面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

沈知遥的心轻轻落下，又微微提起。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成为了他画纸上的主角，但至少，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种注意，无关喜怒，无关地位，只关乎“美”与“不美”的纯粹判断。

就在这时，一个修长的身影朝着看台这边走来。

是朱志鑫。

他显然刚赶完通告，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舞台妆感，发型精心打理过，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服，与周围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学生格格不入。他的出现，立刻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尤其是女生们压抑着兴奋的低语。

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又略带疏离的微笑，朝着几个跟他打招呼的同学点头示意，脚步却目的明确。

他径直走到了沈知遥坐着的看台下方。

朱志鑫沈知遥同学？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沈知遥像是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难以置信，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

沈知遥朱……朱志鑫学长？

朱志鑫不用起来，

朱志鑫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朱志鑫我刚回来，听说你前几天身体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沈知遥OS:精准的社交礼仪，公开表达关心，塑造完美人设。动机？试探？还是真的记得一个“万人嫌”生病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都听见。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沈知遥身上，充满了惊讶、疑惑和嫉妒。朱志鑫，学校的风云人物、万众瞩目的偶像，怎么会特意来关心一个角落里的沈知遥？

沈知遥的脸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不是装的，而是血液真的因为紧张和高速思考而涌了上来。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沈知遥谢……谢谢学长关心，……我好多了。

朱志鑫那就好，

朱志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看似温柔，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面

朱志鑫脸色还是有点苍白呢，要多注意休息。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精致纸袋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抹茶马卡龙，递给她，笑容无懈可击

朱志鑫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点心，味道不错，给你一个尝尝，补充点能量。

投喂。这个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接受，就等于默认了这种不对等。

沈知遥的心脏微微收紧，她瞬间洞悉了这温柔面具下的多重可能。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拒绝？不合常理，会显得不识抬举，反而更引人注目。 接受？则坐实了“可怜虫需要施舍”的印象。

她抬起眼，看向朱志鑫，眼神里充满了受宠若惊的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快要碰到那个马卡龙时，却像是突然鼓足勇气般，小声而快速地说

沈知遥谢……谢谢学长……但是……但是我刚吃完药，医生说要忌口，不能吃太甜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更红了，像是为自己的拒绝感到无比羞愧和不安，甚至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肚子，强化“刚吃完药”的真实性。

朱志鑫递出点心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完美无瑕。但沈知遥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讶异和兴味。

那不是被拒绝的恼怒，而更像是……一个魔术师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小把戏，产生了继续探究的兴趣。

朱志鑫这样啊，

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

朱志鑫那真是可惜了，好好休息。

他朝她笑了笑，转身自然地走向另一群正在招呼他的朋友，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看台周围的气氛却彻底变了。

朱志鑫的特别关注，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的，以及沈知遥那看似怯懦实则拒绝了朱志鑫的举动，让她瞬间成为了舆论的新焦点。

NPC“她居然拒绝了朱志鑫？” “装什么啊……” “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快哭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沈知遥重新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和议论。

只有她自己知道，埋在臂弯里的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朱志鑫……果然是个高手。最完美的伪装，往往最能识别另一种伪装。

阳光依旧灼热，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砰砰作响，苏新皓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左航不知何时结束了运动，站在场边喝水，冷清的目光偶尔扫过看台。

张泽禹一个漂亮的抢断，引发欢呼，他大笑着擦汗，目光掠过看台那个蜷缩的身影时，第一次，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模糊的、未经思考的疑惑。涟漪，已经开始扩散。沈知遥维持着脆弱的姿态，如同一只停驻在风暴眼中的蝴蝶，安静地计算着每一丝风的轨迹。

而她的舞台，角色已逐一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