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樱推开新家浅棕色的木门时,最先撞进鼻腔的,是味噌汤混着昆布的鲜醇香气,裹着清晨没散尽的微凉空气,瞬间冲淡了放学路上的疲惫。玄关的感应灯“嗡”地亮起,暖黄的光落在浅木色鞋柜上,柜面擦得锃亮,母亲昨天刚摆上的京都樱花瓷瓶就在角落,瓶里插着两枝新鲜的晚樱,花瓣还带着水汽。
她弯腰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先被冰箱门上的字条勾走——浅灰色的便签纸是父亲常用的款式,边角被他特意捋得平整,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字迹刚劲利落,却在末尾添了点柔软的弧度,贴在冰箱最显眼的中层,刚好是抬头就能看见的高度:“雅子,队里临时接了盗窃案的排查任务,今晚要去城郊蹲点,晚饭就不回来吃了。凛说想吃的鲷鱼烧,我绕路买了两盒,还有他最想要的漫画,抱歉我没能亲自去买,我拖同事帮忙带了鲷鱼烧在冰箱冷冻层,记得给孩子热着吃。另外,樱下周有数学小测,我把旧家带过来的习题册放在她书桌抽屉里了。”
“小樱回来啦?”厨房的推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母亲清水雅子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味噌汤走出来。米白色的棉布围裙系在腰间,绳结打在身后,松松垮垮的;及腰的长发用珍珠发圈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鬓角,被灶火熏得泛着浅红——她刚从剧院排练回来,连早上外出时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在外面套了件家居服。清水樱没想到母亲居然回来了,她今天早上才告诉自己,要去横滨演出,没想到能这么早回来,清水樱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担心弟弟是否能做好晚饭。
快过来搭把手,玉子烧刚出锅,你帮我端到餐桌上去。”雅子见樱站在玄关不动,笑着挥了挥手,又转头冲厨房里面喊,“小凛,别在里面翻我的乐谱,把你洗好的葡萄端出来!”
樱应了声“好”,快步走进厨房,熟稔地从橱柜里拿出隔热手套,垫在白瓷盘底下,小心翼翼地把冒着热气的玉子烧端起来——这动作她从小学三年级就会了,那时母亲常要去剧院排练,父亲又总在警局加班,她就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台前,跟着母亲提前写好的食谱煮味噌汤;现在上了初二,功课比小学时多了不少,可只要母亲有排练,她还是会尽可能早点回家,做好饭菜,家里大多时候只有她和凛俩,早就练出了搭伙过日子的默契。雅子的眉眼和樱像极了,却比樱更温柔,眼尾微微上挑,哪怕刚跟父亲吵过架,看见樱时,眼里的委屈也会先藏起来,只留着暖意:“快洗手,我煮了你爱吃的味噌汤,凛已经把碗筷摆好了,就等你回来。”
雅子把味噌汤放在餐桌中央,又转身去拿碗筷,瓷碗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她的声音裹着汤沸腾的声响,温柔得像棉花:“饿不饿?今天特意给你炖了之前常喝的昆布味噌汤,萝卜我炖了四十分钟,都炖软了就等着你了。你上初二功课紧,多吃点。”三人一起围在餐桌开始吃晚饭。餐桌上的三人什么也没说,都在低头吃饭。清水樱的思绪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时父母还没这么忙,弟弟也没有出生,雅子的歌剧表演,父亲会带年幼的樱去,母亲偶尔会在家练声,父亲下班回来就会坐在沙发上听,手里还会给她和母亲剥橘子。在弟弟出生后,父亲也升职了,这看似是件好事,父母开始争吵,后面争吵越来越多,父亲会指着母亲的演出服骂“你眼里只有舞台,没有家”,母亲会哭着反驳“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维也纳,你却连孩子发烧都不管”,她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争吵声,只能把耳朵贴在书本上,假装听不见。她早就习惯了把话藏在心里,不跟母亲抱怨,也不跟父亲撒娇,想着只要不麻烦别人,就不会出错,可心里的委屈和纠结,却总在夜里翻涌,内耗着自己。
她试过介入,有一次父亲又要加班,她跑过去拽着父亲的衣角喊“你别去爸爸,陪妈妈吃顿饭”,结果被父亲轻轻推开:“樱乖,大人的事你不懂。”后来她又把父母的杯子摆在一起,把母亲的乐谱放在父亲的警帽旁,可第二天,争吵还是会准时响起。
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躲。只要听见客厅里有争执声,就把房间门关上,带好耳机把mp3的音乐调到能盖过父母的争吵,和弟弟的哭声。
要么趴在书桌上写作业,要么拿着跆拳道服去道馆,跟着教练一遍遍踢靶,直到腿酸得抬不起来——好像只要听不见、不去想,那些委屈和无奈就会自己过去。可时间从来没给过她“忘掉”的权利,父亲没去成的比赛、母亲排练晚归时的疲惫、她和凛小时候煮泡面的夜晚,还是会一遍遍在脑子里冒出来。
“在想什么呢?筷子都快把萝卜烧戳烂了。”雅子见樱拿着筷子不动,只是盯着碗里的萝卜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发顶,语气依旧温柔,“是不是初二的功课太难了?还是新学校的同学不好相处?。”
清水凛扒着米饭,偶尔夹一筷子青菜,目光总往姐姐碗里的萝卜瞟,显然是想换着吃,却又没好意思开口。小樱没理弟弟的小动作,手里的筷子顿在萝卜上方,眼神里带着几分紧张:“妈妈,今天网球部的同学找我了,说想让我去当经理。”
话音刚落,母亲正给弟弟盛汤的手顿了顿,青瓷汤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她抬眼看向小樱,眉梢微微挑起,满是意外:“网球部经理?妈妈还以为你会选空手道社呢。”说着,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小樱的发顶,指尖拂过女儿额前的碎发,语气里的意外渐渐化成温柔的理解,“可以哦,是喜欢网球部的氛围吗?只要小樱开心就好了。”
“算是吧。”其实清水樱也不知道,想起了放学时白石跟在自己身后,那些部员躲在树后面观看,在自己答应可以接任时,都冲了过来。清水樱当时想着这个社团很热闹,她刚来学校时,就听同班同学说起网球社来,四天宝寺实力很强。在全国排名前四。吃完晚餐,母亲在收拾碗筷,樱本来也想帮忙却被母亲拒绝了,只好上楼写作业。
夜色漫进房间时,清水樱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头顶的小夜灯泛着淡淡的暖光,刚好落在书桌一角——那封浅米色的网球部邀请函,还安安静静待在课本里,露出一小截印着网球图案的边角。
樱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指尖悄悄攥住了枕套。窗外的晚风轻轻吹着,带着樱树的淡淡香气,忽然让她想起傍晚白石递邀请函时的模样——少年的指尖轻轻颤抖,眼里满是紧张,却还是温柔地问“如果可以你愿意来看看吗”,没有半分勉强。
可这份温柔,反而让她更犹豫了。她从来都不擅长面对别人的善意,更怕自己给不了回应,最后反而搞砸一切。就像小时候,她想对父亲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自己练跆拳道得的奖状偷偷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结果第二天奖状就被风吹到了地上,母亲看见后,又跟父亲吵了一架,说他“连孩子的心意都不在意”。
她不擅长应付这样的邀请,更不擅长和人深交。新班里同学总说她“像株安静的白山茶”,气质清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可偶尔帮同学整理散落的笔记、替老师分发作业时,又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大和抚子般的温柔,两种特质揉在她身上,反倒让她成了班里“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可只有樱自己知道,这份“冷淡”不过是她的保护色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分不清别人靠近是真的认可她,还是只是需要一个“温顺的帮手”,更怕自己做得不好,惹来不必要的议论。
“去的话,要和网球部的人天天打交道吧?”她对着空气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褥的棉线,“要是记不住大家的名字怎么办?递水递错人会不会很尴尬?”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自己站在训练场边,手忙脚乱找错人的场景,脸颊瞬间泛起热意,赶紧把脸埋进枕头里。
可转念一想,白石藏之介的眼神又清晰起来——没有敷衍,也没有勉强,只有真诚的认可。“他说我细心,是真的觉得我可以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樱自己按了下去。她总这样,别人稍许的肯定,她都会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像上次帮佐藤奈绪补完笔记,佐藤奈绪说“清水你好厉害”,她却琢磨了半天,觉得对方只是客气。自己明明做过了头。说不定佐藤同学只是碍于同桌关系呢。她从没想过要跟家人说自己的慌乱,更怕他们知道“原来你连别人的邀请都应付不好”,会失望。清水樱甚至分不清,自己纠结的到底是“去不去网球部”,还是“能不能做好一个需要跟人打交道的角色”——她从来都看不清,真实的自己,到底能不能被别人喜欢。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像一条细细的银线,落在被褥上,刚好覆在她的手背上。樱翻了个身,侧身躺着,视线死死盯着那道银线,心里的两个声音还在拼命拉扯:一个声音说“别去了,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写作业,就不会出错,也不会被人议论”;另一个声音却又忍不住往上冒,像春日里刚冒芽的草——或许,这次能试着迈出一步?或许,白石藏之介说的是真的?或许,她能借着这个机会,看清自己一点?
明天,是星期六去书店看看吧,因该有卖如何称为运动社团经理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