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包厢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的奢靡与不堪。我并没有走远，就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面，等待着朱志鑫。

不到三分钟，那扇门再次被推开。朱志鑫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屈辱和一丝空洞。他看到了阴影里的宗姒，脚步顿住，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从阴影中走出，神色平静。没有看向他，而是径直走向服务台后的领班。

领班看到我，立刻挤出笑容。

宗姒“他的工时到了，按规矩把工钱结给他。”

我的语气很淡，没有任何施舍或命令的意味，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领班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好的好的，这就结，这就结。” 他动作麻利地计算、取钱，将几张钞票递给朱志鑫。

朱志鑫看着那几张崭新的、代表着他几个小时忍耐和羞辱的钞票，手指微微颤抖，最终还是伸手接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放缓了些：

宗姒“忙完了？走吧，里面太闷了。”

女孩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朝KTV外走去，但步伐并不快。朱志鑫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今晚发生的一切太混乱，他需要一点新鲜空气，也需要……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走出“金鼎”，夜晚微凉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

我转向了旁边那个安静的街心公园。公园里树木掩映，只有几盏路灯在夜色中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晕。

我走到一台亮着灯的自动贩卖机前，看了看，投币，买了两罐冰镇的橘子味汽水。

易拉罐开启时“呲”的一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拿着两罐汽水，走到一张被树影半遮半掩的长椅旁，将其中一罐递向跟在身后的朱志鑫。

宗姒“喝点东西？冰的，能让人冷静一下。”

语气很随意，像是在对一个普通同学说话，眼神里没有之前的锐利，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温和的平静。

朱志鑫看着女孩手中的汽水，橙色的罐身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迟疑了一下，今晚他确实需要一点甜味和冰冷来压惊。他低声道：

朱志鑫“……谢谢。”

然后接过了那罐汽水。指尖触碰的瞬间，能感受到罐身的冰凉和她指尖微弱的温度。

宗姒在他旁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下，自己也打开汽水，小口地喝着。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长椅上，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和更远处城市的灯火，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夜风吹拂，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驱散了KTV里沾染的浊气。

冰凉的、带着气泡的甜意滑过喉咙，朱志鑫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一点点。他偷偷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女孩。她正微微仰头看着夜空，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平日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

宗姒“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是初中。”

我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宗姒“跟着……家里人来的，很不习惯，觉得又吵又闷。”

我顿了顿，喝了一口汽水，

宗姒“后来发现，有时候不得不去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场合，见一些不想见的人。”

朱志鑫有些意外面前的女孩会说这些，毕竟，有时候她看起来太过遥远。

他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宗姒“不过，像今晚那种情况，没必要硬扛。”

我转过头，看向他，眼神清澈，

宗姒“有些人，你越退缩，他们越得寸进尺。”

朱志鑫“……我需要那份工钱。”

他低声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理由，也是他的枷锁。

宗姒“我明白。”

我的语气里没有评判，说实话我很能理解

宗姒“但赚钱的方式有很多。把自己置于险地，不是长久之计。”

我没有再深入，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汽水罐，

宗姒“这汽水味道还不错。”

话题的转移让气氛轻松了些。朱志鑫也低头喝了一口，甜腻中带着微涩的气泡在口中炸开。

朱志鑫“……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放松了一点。

两人又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沉重，反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平静。夜风轻柔，远处隐约传来城市的嗡鸣，像一首模糊的背景音。他们只是两个坐在公园长椅上喝汽水的年轻人，暂时抛开了各自世界的纷扰。

过了许久，我站起身，将空罐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宗姒“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看向他，眼神平静，

宗姒“自己能回去吗？”

朱志鑫点了点头。

朱志鑫“能。”

宗姒“那就好。”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她的背影很快融入了公园入口处的光影里，消失不见。

朱志鑫独自坐在长椅上，很久没有动。手里的汽水罐外壁凝结的水珠打湿了他的手心，冰凉一片。他回想着今晚的一切，从极度的屈辱，到她的出现，到那个叫龙哥的男人，再到此刻公园里这片刻的宁静和那罐普通的橘子汽水。

宗姒没有逼他，没有提任何要求，甚至没有过多追问他的事情。她只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用她自己的方式化解了危机，然后带他离开，请他喝了一罐汽水，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这种捉摸不透，比任何直接的交易或胁迫，都更让他心绪不宁。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她。她像一团迷雾，而今晚，他仿佛被这团迷雾温柔地包裹了片刻，暂时得到了喘息，却也更加迷失了方向。

朱志鑫站起身，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然后，他朝着与宗姒不同的方向，慢慢走去。夜晚的风吹动他的衣角，口袋里的工钱沉甸甸的，而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汽水罐开启时的那声“呲——”的轻响，和她坐在身旁时，那短暂而模糊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