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柔软的薄纱，笼罩着寂静的山林。小院里的青石板还沁着露水的凉意。
小小的云初，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深色褂子，更显得她瘦小得像棵豆苗。她正板着一张小脸，眼神执拗地盯着面前一个来求卦的中年男人。
“你，三日内，必破财。”她的声音稚嫩，却毫无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男人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你、你这小娃娃怎么咒人？！”
云初歪了歪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是真切的疑惑：“卦象显示如此。你眉心聚黑，运势走低，投资之事必败。我说的是实话，为何是咒？”
她越是认真，那男人越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看就要发作。
“云初。”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春风拂过琴弦。
云初回头，看见白桦师傅端着一碟刚蒸好的米糕，站在厨房门口。他穿着一身素白的棉麻长衫，身形清瘦，眉眼柔和得像山间清泉，此刻正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那求卦的男人见大人出来，立刻告状：“白先生！您这徒弟也太不会说话了！哪有这么直接咒人破财的！”
白桦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走过来，将温热的米糕轻轻放在云初手里，然后才转向那人，微微颔首，笑容温和有礼：“童言无忌，卦象虽直，然运势并非一成不变，谨慎些便可化解。阁下不如进屋喝杯清茶，我再为您细看一二？”
他的声音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轻易便化解了对方的怒火。男人嘟囔了几句，还是跟着白桦进了屋。
云初捧着手心里软糯温暖的米糕，站在原地，看着师傅挺拔温柔的背影，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解。
过了一会儿，白桦送走了那位客人，回到院里，发现云初还站在原地，米糕一口没动。
他走过去，蹲下身，与云初平视，柔声问：“糕不好吃吗？”
云初摇摇头。
“那为何不吃？”
“师傅，”云初抬起眼，直视着白桦，“我说的是实话。卦象如此，他确实会破财。为何不能说？为何要说‘化解’？那是骗他。”
白桦看着眼前这个过于认真、黑白分明的小徒弟，心中没有丝毫不耐，只有满满的怜惜与疼爱。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上的露水。
“云初，卦象显示的是‘果’，但人心需要的是‘缘’和‘希望’。”他耐心地解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晨雾，“直接说出残酷的‘果’，会像石头一样砸伤别人。我们不是审判者，而是指引者。告诉他前方有坑，是为了让他学会绕道，而不是为了看他掉进去。”
云初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复杂的人情世故。
“可……实话不对吗？”
“实话没有错，但表达的方式有很多种。”白桦从她手里拿起一小块米糕，递到她嘴边，“就像这米糕，直接告诉你它是用米做的，很简单，但或许你不会感兴趣。若告诉你它香甜软糯，你会更愿意尝一尝，对吗？”
云初迟疑了一下，就着师傅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米糕，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语言不仅是用来陈述事实的，也是用来连接人心的。”白桦温柔地看着她咀嚼，“有时候，沉默比直率的实话更是一种保护。保护他人，也保护自己。”
他轻轻将云初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的小云初没有错，只是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复杂。在你学会如何用语言温暖地表达之前，或许可以先选择沉默观察。师傅希望你平安喜乐，不想你因直言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小的云初靠在师傅温暖清瘦的怀抱里，鼻尖是好闻的草药香和米糕的甜香。她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那些关于人情世故的道理，但她听懂了师傅话里毫无保留的关怀与保护。
过了好久，她才闷闷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云初的话越来越少。她开始像师傅教导的那样，更多地用眼睛去看，用心去观察，而不是急于用语言去下判断。
她依然会在深夜抱着卦盘跑到师傅房里，指着看不懂的星象追问不休；依然会在练功累了时，被师傅背在背上，听着他哼着不知名的悠扬小调走回家；依然会在雷雨夜抱着小枕头钻进师傅的被窝，被那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拍着背安抚入睡。
白桦从未强制她闭嘴，只是用无限的耐心与温柔，为她构建了一个沉默却安全的世界壁垒。他教会她倾听风的声音、观察云的轨迹、解读卦象深处的隐喻，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那颗纯粹直率的心不受外界恶意的伤害。
他的温柔，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悄然塑造了如今的云初——缄默，却心明如镜；少言，却洞察秋毫。
那些山林间的晨昏，弥漫着草药清香的小院，以及师傅永远温和包容的眼神，成为了云初生命中最初也是最牢固的底色，是她所有冰冷卦象之下，唯一温暖笃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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