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窗户敞开着，九月的风裹挟着桂花香飘进来。我站在走廊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三年级一班的孩子们围成一圈，中间是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音乐老师林雪正在弹奏《小星星》。
晓星坐在角落，比周围同学矮了半个头。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却紧盯着林老师翻飞的手指。这是跳级后的第二周，他已经慢慢适应了新班级，虽然话还是很少。
"好，现在我们来认识音符。"林老师弹了一组音阶，"有谁知道这是什么调？"
教室里鸦雀无声。突然，我看见晓星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林老师鼓励地笑了笑："大胆说，错了也没关系。"
"C...C大调。"晓星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完全正确！"林老师眼睛一亮，"季晓星同学，你能听出来我接下来要弹的是什么吗？"
她弹了一段旋律，是《两只老虎》的前奏。晓星点点头，小声说："是《两只老虎》，但第二个'老虎'您弹错了，应该是sol而不是fa。"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林老师的手指僵在琴键上，她慢慢转过头："晓星，你能再说一遍吗？"
晓星的脸刷地白了，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的手指揪住衣角，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但林老师没有生气，而是重新弹了一遍——这次故意在同一个地方弹错。
"是这里吗？"她问。
晓星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林老师的眼睛越睁越大，她又弹了第三个音，没等晓星开口就自己停住了："不，这个也是错的，应该是la而不是sol，对吗？"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晓星。他的耳朵红得几乎透明，但还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同学们，"林老师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我们班有一位拥有绝对音感的同学！"
下课铃响起时，孩子们欢快地涌出教室。晓星走在最后，怀里抱着音乐课本，脸上还带着困惑的表情。
"妈妈？"他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来送你们落在家里的水彩笔。"我从包里掏出笔盒，顺便理了理他翘起的衣领，"听说你今天在音乐课上表现很棒？"
他的睫毛快速眨动："林老师...说我耳朵很好。"
"岂止是好。"林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乐谱，"季女士，您儿子有不错的音乐天赋。他能准确分辨出我弹错的每一个音，这在这个年纪是非常不错的。。"
晓星躲到我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我摸摸他的头发，感受到他微微发抖："他从小就喜欢听我哼歌。"
"建议让他学一门乐器。"林老师蹲下来，对晓星微笑，"你喜欢什么乐器？钢琴？小提琴？"
晓星摇摇头，突然小声说："吉他...可以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把藏在衣柜里的二手小吉他，是他生日时我偷偷买的，本想等他再大些才拿出来。
"当然可以！"林老师笑着站起身，"季女士，如果您需要推荐老师..."
告别林老师后，晓星拉着我的手往操场走。他的步子比平时轻快，这是心情好的表现。
"叶柠和程野呢？"我问。
"体育课。"他指了指操场方向，"我...我不用上。李老师说可以等伤口好一点。"
我这才想起他膝盖上还有上周摔倒的擦伤。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操场那边传来一阵喧哗。晓星的身体猛地绷紧——那是程野的大嗓门，夹杂着几句难听的脏话。
"我去看看。"我加快脚步，晓星却死死拉住我的手，脸色煞白。
操场上，程野正揪着一个高个男生的衣领，叶柠在旁边跳着脚喊什么。体育老师匆匆跑过去分开两人，但程野还在挣扎，脸上挂着彩。
"怎么回事？"我问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女孩。
"程野打人了！"女孩兴奋地说，"因为那个男生说季晓星背上那些疤是他妈妈打的！"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晓星的手在我掌心里变得冰凉。上周体育课换衣服时，他背上的旧伤痕被同学看见了——那是朱勇用皮带抽打的痕迹。
"我没有！"程野的吼声传来，"晓星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那些疤是...是..."
他卡住了，因为不知道真相。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刚走过来的晓星。我的儿子站在原地，像棵被雷击中的小树，全身都在发抖。
"季晓星同学，"体育老师走过来，语气严肃，"能告诉老师你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见晓星的嘴唇在颤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就在我要上前时，叶柠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晓星。
"是烫伤的！"她大声说，马尾辫因激动而摇晃，"晓星小时候被开水烫过！我妈妈说的！"
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却给了晓星一个台阶。他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体育老师将信将疑，但上课铃及时响起，人群渐渐散去。
只有那个高个男生临走时还嘟囔："骗人，明明是挨打的痕迹..."
程野又要冲上去，被叶柠死死拉住。我走到三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平视程野："谢谢你保护晓星，但打架不是最好的办法。"
程野擦了擦鼻血，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叶柠则担忧地看着晓星——他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面。
"孩子们，先去医务室处理下伤口。"我拍拍程野的肩，"晓星，跟我来。"
我带晓星去了学校后面的小花园。九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晓星坐在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椅面的裂缝。
"害怕吗？"我轻声问。
他点点头，眼泪一颗颗砸在膝盖上："...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我握住他冰凉的小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些...那些疤。"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同学们都觉得是你..."
我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原来他害怕的不是被嘲笑，而是怕我被人误会。
"晓星，看着我。"我捧起他的脸，"真正的勇敢不是隐藏过去，而是带着伤痕继续向前走。那些疤是你活下来的证明，妈妈只会为此骄傲。"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像两汪清澈的泉水，映出我的倒影。突然，他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脖子。这是我们之间第二个主动的拥抱，比第一次用力得多。
"我...我可以告诉林老师实话吗？"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关于吉他..."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想用音乐课上的表现来"证明"我是个支持他爱好的好妈妈，间接反驳那些谣言。
"当然可以。"我亲了亲他的发顶，"但记住，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下午放学时，班主任王老师叫住了我。办公室里，她递给我一杯茶，表情严肃："季女士，关于晓星身上的伤痕..."
我握紧了茶杯："是家暴。他父亲。"
王老师倒吸一口气，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我简短解释了情况，隐去了穿越的部分，只说我们已经离婚并搬离原城市。
"我明白了。"王老师点点头，"需要学校提供什么帮助吗？心理咨询？"
"暂时不用。"我看向窗外，晓星正在操场边等叶柠和程野，"他现在有很好的朋友，这就是最好的治疗。"
回家的路上，三个孩子走在前面。程野眉飞色舞地讲着他打架的"英勇事迹"，叶柠不时插嘴纠正他的夸张。晓星安静地听着，但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晚饭后，我终于从衣柜深处拿出了那把二手吉他。晓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琴弦，发出一个清脆的音。
"试试？"我调整好姿势，教他最简单的和弦。
他的手指不够长，按弦很吃力，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几乎立刻找到了音准。当我哼唱《小星星》时，他能准确地在正确的位置拨动琴弦。
"妈妈。"睡前，他抱着吉他不肯放手，"我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吗？"
"当然，它是你的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星星。我想叫它'星星'。"
那晚，我半夜起来喝水，发现晓星房间还亮着灯。推开门，看见他趴在床上，在五线谱本上画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慌忙合上本子，但我已经瞥见了上面的音符——他在尝试写旋律。
"马上就睡。"他小声保证。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没有多问。直到第二天整理房间时，我在他枕头下发现了那张谱子。最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桂花巷的星星》。
只有八个小节，简单得近乎幼稚。但当我轻轻哼出来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那是《小星星》的变调，却在中间部分转成了小调，像是一个孩子在黑夜中寻找光明，最后又回到温暖的旋律上。
周末，林老师突然来访。她带来几本吉他入门教材，还有一张少年宫音乐班的宣传单。
"季女士，"她诚恳地说，"晓星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这个班是我朋友开的，可以免费试听一节课。"
晓星躲在厨房门口偷听，手里的饼干都忘了吃。我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林老师拍手，"下周日三点，别忘了带'星星'来！"
我和晓星同时愣住了："您怎么知道它叫星星？"
林老师神秘地眨眨眼："音乐之神的启示。"
后来我才知道，是叶柠这个大嘴巴告诉她的。但无论如何，从那天起，那把二手吉他有了名字，而我的晓星，找到了属于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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