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主人。”朝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忙从无惨腿上滑下来,如同获得赦免。脚落地的瞬间,膝盖还有些发软。他低着头,保持着极度恭顺的姿态,迅速无声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合上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沉重的书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朝颜站在昏暗的廊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温暖的灯火透光门缝在地板上投下一线昏黄。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刚才,就在主人的怀抱里…他被允许……以后站着侍奉了?一种混杂着虚幻感、残余恐惧和被扭曲认可的悸动在胸腔里翻腾。
庭院中……
夜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清香。
朝颜坐在回廊的木阶上,双臂抱膝,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弯月。紧绷了一个月的心神骤然放松,疲惫和那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身体深处那股高速再生带来的、如同被掏空的“饥饿感”又开始隐隐作祟,提醒着他鬼的身份和需求。
这一个月为了专注于训练,他只靠府里“饲养”供给的少量新鲜人血勉强维持最低限度的“饱腹”,连人肉的气息都刻意避远。
沙…沙…沙……
沉稳的脚步自身后靠近。
猗窝座高大的身影停在他身边几尺远,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立着。月光勾勒着他布满刺青的刚硬轮廓。他递过来一个皮囊。
“给你。”依旧是言简意赅的话语。
朝颜默默接过,仰头灌下。冰冷的水流缓解了些许灼烧的喉部不适。他将皮囊放下,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谢谢…猗窝座大人。”朝颜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真心的疲惫,“这一个月…给你添麻烦了。”如果不是猗窝座那种非人但有效的“教导”,他不可能活下去,更不可能…获得那份“站着”的“资格”。
“各取所需。”猗窝座的声音低沉平静,“我只是执行大人的意志。”
他侧过头,借着清冷的月光,第一次认真地、不带纯粹审视地看着朝颜的侧脸。
月光下的少年,洗去了血污和尘土,面容恢复了几分那种惊心动魄的精致,但眉宇间的天真和怯懦已彻底褪去,染上了风霜打磨后的坚硬底色。新生的伤痕如同隐秘的战徽。
“……你的人生,”猗窝座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探究的波动,“握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朝颜苍白但不再易碎的脸庞,扫过他看似纤细却蕴含着坚韧力量的手臂。
“为了在大人身边……站稳?”他追问了一句,语气是陈述,却藏着更深的探寻。
朝颜看着自己的掌心,月华透过指缝。
“为了…活下去。”他轻声说,眼神投向远处无惨书房所在的方向,“像您一样…有力量地活下去。”不是为了守护谁,也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不被轻易碾碎,为了拥有在绝对的阴影下,挣扎着维持“存在”形态的力量。这份渴望,他相信猗窝座懂。
猗窝座的灰瞳在月光下闪烁不定。为了活下去…为了力量…
多么熟悉。像极了当年黑暗泥沼中不顾一切向上撕咬的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
“那份‘饥饿’……”猗窝座的声音更低了几分,“很灼人吧?”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朝颜状态里那一丝不寻常的“虚弱感”,以及刻意压制的鬼性躁动——那是只靠人血维系、长期接近“空耗”状态的特征。
朝颜没有否认。这份源于本能的灼烧感,比猗窝座的拳头更难熬。
“人血…只能勉强撑着。”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窘迫。
猗窝座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指了指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往那边,穿过三道门廊,有个冰窖的侧门。”他的声音恢复了刻板的平直,“里面冻着几块上好的‘饲料’。”
这已是他能表达的、对一个“同类”隐秘的关照。这也是他对同类的认可。
朝颜微怔,随即明白过来。鬼的本能瞬间躁动了一下,又被强大的意志力迅速压下。他攥紧了拳头。
“……谢…谢猗窝座大人指点。”他的声音艰涩。
猗窝座不再看他,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回廊的阴影深处。
“活下去,小鬼。”留下几个字,消失在夜色中。
朝颜独自坐在冰冷的回廊台阶上。月光清冷。饥饿在腹中灼烧。活下去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力量,他已经触摸到了门槛。但下一步的深渊……人肉的诱惑与抗拒,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头,与那份“站稳”的渴望撕扯不休。
他不知坐在那里多久。
直到廊下的灯火被无声点亮。
一个身着宇治山家仆服饰、面无表情的男仆提着灯笼悄然来到他面前。
“朝颜少爷,”男仆的声音平板无波,“家主(指无惨)吩咐,让您用完点心去偏院库房一趟。有些旧账册需要您整理确认。”通知完毕,如同机器般转身离去。
朝颜站起身,看着那仆人离去的背影。点心?偏院库房?
他的心脏微微下沉。
主人……难道已经察觉到他对人肉排斥?
城西冰窖侧门的寒气,蚀骨钻心。
朝颜僵立在半掩的铁门前,里面腐败的甜腥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撕扯着他鬼的肠胃。草席下,露出的半截小腿青白得刺眼。
猗窝座的善意的提醒如同重锤砸在意识里:活下去的基础!
胃袋灼烧般痛楚,涎水失控分泌。“好香!”他好像被迷惑了向前一步,指尖触到冰凉湿滑的门框……
记忆碎片猛地刺入!——那个被主人罚站的寒冬深夜冰冷的回廊,那个小女佣偷偷塞进他怀里那方暖炉的温度!还有她压低的、带着关切的声音:“拿着!别声张!”
那是他珍惜的,极少得到过的温暖。
朝颜像被烙铁灼伤般猛地缩回手!剧烈喘息,几乎站立不稳!不!不能碰!
胃里的灼烧与记忆的暖流激烈冲撞!他踉跄后退,如同逃离疫病之地,跌撞着冲入夜色!寒风吹干了他额角的冷汗。
……
宇治山府邸的书房,沉水香气浓得有些滞闷。
烛光将无惨斜倚在狐裘宽椅上的影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