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祈残安仿佛真的成了这个家里一道沉默的影子。他将那封浸透了自己无数夜晚拼搏与微弱希望的录取通知书,轻轻放在了弟弟妹妹面前,语气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拿去吧,你们谁想要,谁去。”
没有争吵,没有感谢,甚至没有一丝虚伪的推让。弟弟一把抢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贪婪,仿佛那本就该是他的东西。父母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很快又被“解决了麻烦”的轻松所取代。
祈残安看着这一切,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了。他回到那个逼仄的房间,反锁了门,将自己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生的意志,早已在那场大雨里冲刷殆尽,如今不过是具还能呼吸的躯壳罢了。
时间麻木地流逝。到了开学季,顶替了祈残安名字和身份的弟弟,带着几分心虚和更多被惯出来的理所当然,踏上了前往大学的列车。父母如释重负,家里似乎又恢复了“正常”——那个他们偏爱、纵容小儿子小女儿,而长子祈残安自动隐形的“正常”。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
开学第二天。
家里的门被敲响了,声音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母亲嘟囔着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两名身着正装、神情严肃的陌生人,其中一位手里拿着公文包,另一位则出示了证件。
“您好,我们是中山大学招生办公室联合教务处的调查人员。请问这里是祈残安同学的家吗?”
母亲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瞬间堆起不自然的笑:“是…是啊,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儿子…他已经去学校报到了啊。”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调查人员目光锐利,语气平静无波:“我们正是为此而来。昨天办理入学手续的‘祈残安’,在身份核验和初步学业水平测试中出现了诸多疑点,与档案中记录的考生信息存在严重不符。我们怀疑有人冒名顶替入学,这是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特来核实情况。”
话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门口。
父亲闻声赶来,听到这番话,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躲在客厅偷听的妹妹也吓傻了。
“不…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父亲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抖,“录取通知书是真的,怎么会是冒名顶替呢?”
调查人员不为所动,冷静地陈述:“录取通知书的编号与考生身份证、档案信息唯一对应,但持通知书报到者本人的生物信息、笔迹以及最基本的学科素养测试结果,与档案中祈残安同学过往的表现和高考记录完全无法匹配。请让真正的祈残安同学出来见面,我们需要当面核实。”
“他…他…”母亲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瞟向祈残安紧闭的房门。
就在这时,那扇一直紧闭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祈残安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脸至脖颈的彼岸花胎记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幽幽燃烧。他那双独一无二的金银异瞳,空洞地掠过门口惊慌失措的家人,最后落在两位调查人员身上。
他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麻木的悲凉。
调查人员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异常的外貌特征,这与档案中关于“面部有特殊胎记,瞳色异于常人”的记录完全吻合。他们的目光瞬间变得凝重而了然。
“您就是祈残安同学?”调查人员语气严肃地确认。
祈残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切,已不言而喻。
父亲的额头渗出冷汗,母亲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们试图编织的谎言,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权威的调查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们“家庭内部协调”的范畴,这不再是偏爱哪个孩子的问题,而是涉及高考公平、学术诚信和法律底线的重大事件。
冰冷的绝望,不仅仅笼罩了祈残安,也终于降临到了这个一直漠视他、利用他的家庭头上。
调查人员看着这一幕,沉声道:“我们需要祈残安同学配合调查,详细说明情况。同时,也请冒名顶替者立即返回,接受处理。此事,学校必将严肃追查到底。”
调查的结果毫无悬念。在确凿的证据和学校的严肃处理下,弟弟被取消了入学资格,并受到了相应的纪律处分,档案上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父母试图求情、狡辩,但在规则和铁证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苍白可笑,最终只能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在家中承受着邻里间的指点和内心的惶惶不安。
而祈残安,在学校方面的多次沟通和保证下,终于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沉默地办理了手续,在父母复杂难言(更多的是恐惧和担忧自身声誉,而非愧疚)的目光中,拖着那个装着他所有物品——其实也不过是几件不变的黑色衣物的旧行李箱,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正式入住中山大学的留学生宿舍。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他到的时候,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在了。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祈残安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卫衣,帽子拉得很低,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那双过分漂亮的眉眼和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以及那股刻意营造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吊儿郎当的气息。
他的新室友们,显然也并非寻常之辈。
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眉眼锐利如鹰,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副无框眼镜,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严谨——后来知道,他叫秦骁,刑事侦查学专业,目标是进入刑警队。
另一个则看起来温和许多,嘴角天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里正把玩着一副扑克牌,牌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转,眼神却透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冷静洞察——他叫林洛,犯罪心理学专业,和祈残安相同,但似乎更早一步接触实战应用。
最后一位,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飞速滚动的复杂代码,他戴着耳机,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密集的声响,感受到目光,他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眼神淡漠,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位是陈默,网络安全与信息技术专业,传言中在虚拟世界无所不能的天才。
这四个不同专业却都与未来警方力量紧密相关的天才少年,被巧合地分在了同一屋檐下。
秦骁皱了皱眉,似乎不太习惯祈残安这副“非主流”的装扮和散漫的气场。林洛则挑了挑眉,目光在祈残安身上停留了几秒,那探究的意味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似乎看穿了什么,但又礼貌地没有点破。陈默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沉浸在他的代码世界里。
“祈残安。”他开口自我介绍,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惯有的沙哑和一丝慵懒的敷衍,仿佛只是走个过场。然后便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唯一空着的床位,开始沉默地收拾。
他依旧用那身厚重的黑色武装自己,用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嬉皮笑脸的面具隔绝外界。在教室里,他偶尔会听讲,大部分时间似乎在神游,但当教授提出极刁钻的问题时,他偶尔漫不经心抛出的答案总能直击核心,惊愕四座,随后他又会用一句“我瞎猜的”和玩世不恭的笑容掩饰过去。
在宿舍里,他也尽量降低存在感,白天要么去图书馆角落待着,要么就去法医实验室帮忙(教授惊诧于他对人体结构和病理的天赋直觉),晚上则常常深夜才归,带着一身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和更深沉的疲惫。
他和室友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秦骁对他的散漫颇有微词,但认可他偶尔展现的专业敏锐。林洛则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总试图用一些犯罪心理案例旁敲侧击,但每次都被祈残安用吊儿郎当的歪理邪说挡了回去。陈默则是对除代码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只有在极深的夜里,当宿舍陷入一片寂静,另外三人都已熟睡时,祈残安才会在床帘的彻底遮蔽下,缓缓摘掉口罩和帽子,露出那张惊心动魄却带着麻木痛苦的脸。他睁着那双在黑暗中依然微微流转着异色光芒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空洞而漫长地等待着黎明。
他知道这些室友都很聪明,非常聪明。他必须更小心地隐藏自己,隐藏那严重的阳光抑郁症,隐藏那偶尔会失控的疯批念头,隐藏那份对犯罪、死亡和心理学近乎本能的、扭曲的迷恋与精通。
他用伪装和笑声铸成堡垒,将自己囚禁其中,在天才云集的地方,继续扮演一个格格不入的、“吊儿郎当”的怪胎。
只是偶尔,在林洛进行犯罪侧写推导卡住时,在秦骁分析现场物证陷入瓶颈时,甚至陈默追踪某个棘手IP时,祈残安会仿佛无意间,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点出一句看似玩笑却直指要害的话。
然后,在三人骤然投来的、充满惊异与探究的目光中,他又会立刻挂上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摆着手道:“啊?我随便说的,这你们也信?走了走了,买水去。”
留下身后三人神色各异的沉默。
他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在巨大的阴影和自我编织的伪装中,看似平静地开始了。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潜藏着某种汹涌的、未可知的东西。而他那双金银异瞳深处,除了空洞与麻木,似乎也因为接触到这些同类,而悄悄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兴趣”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