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到那间充当临时据点的公寓，晏灯反锁了门，拉上了窗帘，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晚的发现，更需要整理纷乱的思绪。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将那本意外获得的硬皮笔记放在光晕中央，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系统，”他在心中呼唤，声音因刻意压制情绪而显得格外平静，“关于‘彼岸方舟计划’和‘高适应性灵魂容器’，你现在能提供多少信息？任何碎片都可以。”

系统的响应出现了短暂的延迟，那细微的电流杂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像是在进行高负荷的运算或……对抗某种限制。

【基于执行者已接触到的关键词‘编号C系列’及外部信息刺激，部分低级关联信息锁已解除。】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严肃，【‘彼岸方舟计划’……纪元前最高级别文明延续方案，具体内容核心加密。‘高适应性灵魂容器’……为该计划核心载体单元，旨在承载特定意识于极端环境下进行跨维度迁跃与信息锚定。】

“载体单元？承载意识？”晏灯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我现在这样？在不同的世界碎片中穿梭？”

【类比存在，但本质不同。】系统否定得很快，【当前系统功能为小世界修复与心光收集，执行者灵魂为临时适配。‘容器’概念更接近……永久性、定制化的共生载具。编号C系列，为容器原型机的迭代编号。】

“原型机……”晏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所以，C-173，可能是一个……容器原型机的编号？而我的灵魂波长与它高度吻合？”这个推测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自己是某个实验的产物？一个失败的容器？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向那本笔记。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硬皮封面。扉页上，没有名字，只有一行略显潦草的日期，墨迹已经很旧了。他继续往后翻。

笔记的内容比他想象的更杂乱，更像是一本随性的研究手札，夹杂着数据记录、理论推导、手绘图和一些零碎的个人感想。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放，能看出书写者情绪波动很大。

他快速浏览着。大部分内容涉及的都是艰深的量子理论、意识上传、维度拓扑学，远远超乎他当前的理解范围。但偶尔出现的片段，却像闪电般照亮了迷雾的一角。

……“适应性是关键。并非所有灵魂都能承受维度的撕扯。共鸣频率……需要绝对匹配……”（一页的角落，画着一个简单的容器剖面图，旁边标注着“C-171，失败，结构崩解。”）

……“我们太傲慢了，以为能驾驭灵魂的海洋。‘方舟’或许本就不是通往新生的路，而是……”（后面的字被狠狠划掉了，墨团污浊了一片。）

……“观测到‘影子’现象再次出现。目标C-169出现严重认知偏差，开始声称能看到‘不存在’的事物。是维度渗透，还是容器本身的排异反应？”（“影子”两个字被圈了起来，打了几个问号。）

晏灯的呼吸一滞。“影子”？林晓雨也曾说过，她能看到“影子”和听到“声音”！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翻找。在笔记接近后半部分，他找到了更多关于“影子”的记载，笔迹也显得更加焦躁和困惑。

……“无法解释。‘影子’并非幻觉。能量读数异常，但无法捕捉实体。它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引导什么？”（旁边画了一些扭曲的、如同烟雾般的不规则形状。）

……“C-172失控了。他不断嘶吼着‘影子在低语’，然后……然后就在我眼前分解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吞噬了！记录仪什么都没拍到！是‘影子’干的吗？！”（这一页的纸张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被用力抓握过，字迹几乎力透纸背。）

……“终止计划？已经太晚了。‘方舟’必须启航，无论代价如何。但‘影子’……它们到底是什么？是更高维度的观察者？还是……我们试图打开潘多拉魔盒所释放出的东西？”（最后一句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或许，‘影子’才是真正的‘方舟’？”）

笔记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几十页的空白。

晏灯合上笔记，感到一阵心悸。这本笔记的主人，显然是“彼岸方舟计划”的参与者，甚至可能是核心研究员。他记录下的“影子”现象，与林晓雨的情况惊人地相似！而C系列容器的接连失败和失控，似乎都与“影子”有关。

林晓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为什么会和这个听起来就极其危险的计划产生关联？她看到的“影子”，和笔记中记载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还有那个黑衣人。他引导自己找到这本笔记，是为了提示自己“影子”的存在？他知道林晓雨的情况？他和这个计划又是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但晏灯却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那根最重要的线头——“影子”。

第二天在学校，晏灯观察林晓雨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她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依旧安静，但眼神里那点微弱的光似乎更稳定了些。课间，她甚至主动问晏灯，需不需要她帮忙看看数学作业里一道比较难的题目。

【心光值+1，当前54/100。目标社交主动性增强。】

在讲解题目时，晏灯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之前说……有时候会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影子？”

林晓雨握着笔的手猛地一抖，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刚刚放松的神情又被恐惧攫住。她惊慌地看了晏灯一眼，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发颤：“你……你怎么又问这个……我……我那是胡说八道的……”

她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仿佛“影子”这个词，触碰到了她内心最深的禁忌和恐惧。

“我只是有点好奇。”晏灯立刻放缓语气，不再追问，将话题引回数学题上，“这道题用这个公式好像更简单？”

林晓雨惊魂未定地点头，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题目上。接下来的时间，她又恢复了最初那种警惕和疏离的状态，直到放学，都没再主动和晏灯说一句话。

【心光值-2，当前52/100。警告！触及目标核心恐惧区域，信任度出现波动！】

晏灯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证实了“影子”是关键，但也打草惊蛇了。林晓雨对“影子”的恐惧，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可怕的经历。

放学后，林晓雨第一次没有等晏灯，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教室。

晏灯没有跟上去。他知道现在需要给她空间。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思考着下一步。

在经过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时，他停下了脚步。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不是之前的黑色）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长椅上，似乎在看着远处的儿童沙坑。

晏灯的心脏微微收紧。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两个人的距离。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远处孩童的嬉笑声隐约传来。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男人，没有回头，用一种经过改变的、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开口了，语速很慢：

“笔记……看完了？”

果然是他。黑衣人。

“看了一部分。”晏灯回答，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影子’是什么？”

黑衣人似乎低笑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连‘方舟’的缔造者都没完全搞明白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他顿了顿，终于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但我知道，那女孩……是‘影子’异常活跃的‘窗口’。保护好她。或者……看好她。取决于你站在哪边。”

说完，他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个普通的散步者一样，不紧不慢地朝着与晏灯公寓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公园的树影里。

晏灯坐在长椅上，没有动。

黑衣人的话信息量巨大。林晓雨是“窗口”？意思是她能吸引或看到“影子”？保护好她？还是……看好她？这几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到底想干什么？”晏灯在心中问系统。

系统沉默了许久，才给出回应：【目标意图无法分析。但其提及的‘窗口’概念，与数据库中关于高维感知敏感体（通常伴随强烈创伤或特殊灵魂波长）的描述有部分吻合。执行者，情况复杂，建议提高警惕。】

晏灯抬起头，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

影子，窗口，容器，方舟……还有那个身份莫测、态度暧昧的黑衣人。

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漩涡中心。而林晓雨，这个看似最脆弱的女孩，却是漩涡中心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他必须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