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刻意的距离
星辉海外公司的办公室不大，几间房挨在一起，走廊转个弯就能撞见。丁黛薇入职后的头几天，几乎把所有的军校侦察技巧都用在了“躲避周星驰”这件事上。
她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上午十点前多半在剪辑室看样片，午饭会避开高峰期独自去楼下茶餐厅，下午常在会议室和谷德昭对着《食神》的剧本磨细节，傍晚如果没应酬，会一个人在办公室待到很晚。
于是，她调整了自己的节奏：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岗，把周文姬交代的文件整理好，趁着他还没来，先把需要他签字的材料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立刻退回自己的小隔间；中午掐着点等他离开，才端着饭盒去茶水间加热；开会时永远选离他最远的角落，笔记本抬得老高，几乎遮住半张脸；傍晚只要听到他办公室的椅子发出挪动声，就提前收拾好东西，假装接电话快步溜出门。
周文姬是个粗心的，只当她是新来的拘谨，还笑着打趣：“小丁啊，不用这么怕星仔，他看着严肃，其实人很随和的。”
丁黛薇只是低头笑笑，手里的文件夹捏得更紧了。随和？她只记得那天早上他通红的耳根，慌乱的眼神，还有两人之间那层被彻底打破的、让她无地自容的界限。
作为炮兵团的少尉，她习惯了雷厉风行，习惯了用纪律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可那天晚上的失控，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死死钉在她的记忆里，稍一触碰就硌得生疼。她宁愿去面对实弹演习的硝烟，也不想再和周星驰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这天下午，谷德昭抱着一摞剧本初稿冲进办公室，嗓门洪亮：“星仔！新改的第三幕你看看，我把佛跳墙那段再夸张点，保证笑料翻倍！”
丁黛薇正在给文件分类，听到声音，手指猛地一顿。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星驰从办公室走出来，穿着简单的白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似乎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大概是又熬夜改剧本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哗啦”一声合上文件夹，转身就往茶水间走，步伐快得像在冲锋。
“哎，丁助理！”谷德昭眼尖，叫住了她，“正好，帮我把这份复印十份，等会儿开会要用。”
丁黛薇的脚步僵住，后背绷得像块铁板。她慢慢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落在谷德昭手里的剧本上，避开身后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好的，谷先生。”
她接过剧本，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谷德昭的手，对方没在意，还在跟周星驰讨论：“我觉得那个‘黯然销魂饭’的名字得改改，太丧了……”
丁黛薇低着头，快步走向复印机，余光却控制不住地扫向旁边。周星驰就站在谷德昭身边，微微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像是在认真听。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去时，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突然抬起头，视线和她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尴尬，有躲闪，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无措？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当场抓包。
丁黛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移开视线，猛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研究复印机的操作面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那个……”周星驰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复印件，我等会儿要用，你……”
“我马上就好！”丁黛薇打断他，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手忙脚乱地把剧本塞进复印机，手指因为紧张差点按错键，纸张卡住的“咔嚓”声让她更加窘迫。
谷德昭看出了不对劲，看看手足无措的周星驰，又看看满脸通红的丁黛薇，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两人……怎么跟有仇似的？
周星驰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竟透着几分落寞。
丁黛薇用最快的速度复印好文件，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谷德昭桌上，低声说了句“谷先生，好了”，就像逃一样冲回自己的隔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军校的格斗训练她没怕过，野外生存的艰苦她没怕过，可刚才和周星驰那短暂的对视，却让她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她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怕他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怕他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还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些混乱又羞耻的片段？
隔间外，谷德昭撞了撞周星驰的胳膊，挤眉弄眼：“喂，你跟小丁怎么回事？她见了你跟见了鬼似的。”
周星驰的肩膀僵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声音很低：“没什么。”
“没什么？”谷德昭显然不信，“那天酒会你俩不是还聊了几句吗？我看她对你印象不错啊……”
“可能是我长得吓人吧。”周星驰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复印件，转身回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靠在门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傻子，丁黛薇的刻意躲避，他看得出来。
那天早上她走后，他懊恼了很久。他知道自己理亏，酒精不是借口，尤其是在看到那抹红之后，他心里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过找机会跟她道歉，甚至想过……负责任。可每次看到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看到她刻意避开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本来就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面对朱茵时，他都常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更别说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他只能笨拙地装作不在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每次在公司里远远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认真工作的样子，他的心跳就会莫名加快。
她和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暧昧的试探，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他。她像一株生长在沙漠里的仙人掌，带着刺，却又透着一股韧劲，让他忍不住想靠近，又怕被扎伤。
傍晚，丁黛薇收拾好东西，正准备溜之大吉，周文姬突然叫住她：“小丁，等一下，星仔让你把这份文件送到楼上律师楼，说急着用。”
丁黛薇的脚步顿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周先生他……自己不去吗？”
“他在跟投资方打电话呢，走不开。”周文姬把文件塞到她手里，“快去快回，律师楼五点半下班。”
没办法，这是工作。丁黛薇捏着文件，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向周星驰的办公室。她打算敲个门，把文件放下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
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进。”
丁黛薇推开门，低着头走进去，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周先生，您要的文件……”
话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似乎是电话被不小心碰到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周星驰正手忙脚乱地捡起电话，脸上带着歉意的表情，对着电话那头连声说“对不起，信号不好……”
他的衬衫领口有些歪，头发也乱糟糟的，平日里的疏离感少了些，多了几分烟火气。
丁黛薇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赶紧移开视线，把文件放在桌角：“文件放这里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一阵风。
就在她快要走出门口时，身后传来周星驰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丁助理。”
她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那天……”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很轻，“对不起。”
丁黛薇的身体僵住了。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难堪，可真听到时，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茫然。
她没有回答，只是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直到走出写字楼，晚风吹在脸上，她才慢慢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香港的夜空。霓虹灯依旧闪烁，可她却觉得无比陌生。
她不知道这样的躲避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周星驰。她只知道，从那天晚上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而她和他之间，那道刻意拉开的距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
第二天，丁黛薇照旧提前到岗，却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杯热奶茶，旁边还有一张便签，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才写上去的：
“加了糖，不苦。”
没有署名，可那熟悉的字迹，让她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很小的男人。
丁黛薇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奶茶，手指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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