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次盲辨。
当林夕终于摘下眼罩,窗外已是夜色浓重。鼻黏膜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过,太阳穴如同有两根钢针在持续钻凿。大脑因为过度处理气味信息而一片空白,甚至短暂地失去了“饥饿”这种感觉。
助理沉默地送来一份简餐——清水煮鸡胸,几朵焯水的西兰花,没有一丝油星,也没有任何调味。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维持机体运转的燃料。
林夕机械地吃完,味同嚼蜡。
回到房间,她几乎是摔进床铺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但精神深处,却有一根弦依旧死死绷着。闭上眼,黑暗中仿佛还有无数气味分子在飞舞、碰撞。
第二天,凌晨四点五十。
她站在操作台前,脸色比昨天更苍白几分,但眼神深处那簇火苗,未曾熄灭。
崔在准时出现。他甚至没有寒暄,直接走向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海鲜柜。柜门开启,白色冷雾涌出,他从中取出一个巨大的冰块。
“咚”的一声闷响,冰块被放在操作台正中央。透明的冰体内部,冻结着一条真鲷。鱼身保持着游动时的优雅姿态,鳞片完整,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泽,眼珠漆黑,仿佛还凝固着深海最后的影像。
“解冻它。”崔在命令道,声音和冰块一样冷硬。
林夕微微一怔。解冻?这似乎太过基础。
但她立刻意识到,这绝不可能只是普通的解冻。她走上前,观察着这块巨冰。冻得极其坚实,没有任何气孔。鱼被完美地封存在中心。
“不能用热水,不能用微波,不能破坏鳞片和肉质纤维。”崔在补充了规则,如同设定程序参数,“给你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解冻一条被封死在近半米厚冰块中心的鱼,还要保证鱼身的绝对完美。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夕没有时间质疑。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块表面,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窜遍全身。
她尝试用手温去融化,但速度慢得令人绝望。用刀具凿击?必然会伤及内部的鱼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块的融化速度微乎其微。
崔在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冷漠的计时器。
林夕的额头沁出细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昨天削萝卜皮的“手感”。那种顺应纹理、精准控制的“意”。
解冻,本质上也是热量的传递和冰晶结构的瓦解。能否找到这块冰的“呼吸节奏”?
她闭上眼,双手完全贴在冰面上,不再试图用蛮力或急躁的热量去对抗,而是去感受。感受冰层内部极其微弱的温度梯度,感受那被冻结的水分子之间最细微的联结。
然后,她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手掌。不是胡乱摩擦,而是沿着某种臆想中的、冰晶最脆弱的脉络,用均匀的、持续的体温,如同春风化雨般,一层层地“安抚”和“瓦解”坚冰。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的过程。手臂很快开始酸麻,指尖冻得失去知觉。但她不敢停,也不敢加快速度。
冰面,终于开始出现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水痕。
十分钟,二十分钟……
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外向内,一层层变得朦胧,软化,最终化作清水流淌下来。而中心的真鲷,逐渐显露出来。
鳞片依旧光华璀璨,没有丝毫损伤。鱼身紧实,保持着最佳的鲜度。
在第三十分钟即将耗尽的那一刻,最后一点冰壳从鱼尾处滑落。
真鲷完整地、完美地呈现在操作台上,仿佛刚刚从海中捞起。
林夕收回几乎冻僵的双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崔在走上前,目光落在鱼身上,仔细检查。从鳃盖的鲜红,到瞳孔的清澈,再到鳞片的完整度。
没有任何瑕疵。
他抬起眼,看向林夕。这一次,他的目光在她冻得通红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拿起了刀。
不是她用的那种普通厨刀,而是一把刃口更薄、弧度更完美的柳刃。
“看好了。”
他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林夕能感觉到,某种东西不一样了。
他左手用一块湿布按住鱼头,右手执刀。手腕悬空,刀尖以一种奇异的、轻盈的姿势,精准地刺入鳃盖与鱼身的连接处。
没有一丝犹豫。
刀锋沿着骨骼的缝隙,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游走。沙…… 极其细微的、流畅的摩擦声。不是切割,更像是分离。
一推,一拉,一转。
整片鱼鳃连同内脏,被完整地、干净地剥离出来,放在一旁的碟子里,没有沾染任何污物,也没有破坏鱼腹的完整。
紧接着,他手腕极其细微地一震,刀锋贴着中骨,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平滑地片入。
唰——
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肉被片了下来,粉白的肉质,边缘带着一丝淡淡的琥珀色脂肪层,在灯光下如同艺术品。
他将那片鱼肉放在林夕面前。
“你的目标。”
然后,他将柳刃调转方向,刀柄朝向林夕。
“现在,”他看着她,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里面没有任何鼓励,只有纯粹的、对极致的苛求,以及一丝……近乎残酷的期待。
“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