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格”。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楔子，钉入了林夕的认知。她以为攀登上了险峰，却发现只是站到了真正山门的台阶前。崔婆婆那洞穿一切的眼神，比崔在的冰冷更具重量，那是一种审视了无数天才与庸才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无情的淡然。
返回“鹄白”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崔在闭目养神，侧脸如同冰雕，看不出丝毫带她见过家族长辈后的波澜。林夕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那碗苦涩抹茶的回甘，似乎还隐隐萦绕在喉间。
山岚的气息。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现在回想，那回答带着某种直觉的莽撞，却奇异地精准。
车停稳在“鹄白”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崔在率先下车，没有回头。
“今晚休息。”
他留下四个字，身影便没入了门内的昏暗之中。
休息？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心神俱震的会面之后？林夕看着他的背影，明白这并非体恤，而是命令。接下来的，恐怕是需要全力以赴的硬仗。
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操作室。冰冷的器械在昏暗中静默伫立，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日她与那堆土豆“搏斗”后留下的、极淡的淀粉和泥土的气息。她走到操作台前，手指拂过光滑的台面，那里曾堆积过失败的残骸，也曾诞生过“照影·土之韵”。
资格。她需要将这资格，变成无可撼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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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四点五十。
林夕踏入操作室时，崔在已经在了。他站在那面巨大的、陈列着各种干涸食材和香料的墙前，背影挺拔而孤峭。
他没有转身，声音如同穿过冰层的风，直接传来。
“从今天起，学习‘鹄白’的菜单。”
林夕心头一凛。终于，要触及核心了。
然而，崔在接下去的话，却让她愣在当场。
“但不是学习如何制作它们。”
他缓缓转过身，手中拿着的，不是预想中的菜谱，而是一本空白的、纸质粗糙的笔记本，和一支削尖的 HB 铅笔。他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操作台的正中央。
“你的任务是，”他看着她，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里面没有传授，只有剥离，“拆解它们。”
“拆解？”
“写下每一道菜，你认为多余的部分。”崔在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布置一项再平常不过的功课，“无论是食材，调味，步骤，甚至是……理念。”
林夕彻底怔住。拆解“鹄白”的菜单？找出多余的部分？这简直……近乎亵渎。这里每一道菜，都应是千锤百炼的结晶，是崔在，乃至崔婆婆心血的凝聚。
他是在考验她的勇气？还是她的……狂妄？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出口。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给出的指令提出直接的疑问。
崔在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问。他走近一步，那迫人的冷冽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完美的菜肴，如同完美的刀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她的脸，“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它会让你沉迷于它的完成度，它的和谐，它的无懈可击。你会跪拜在它的脚下，成为它的奴隶，忘记它最初为何被创造，也忘记了……它或许还可以是别的模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夕的心上。
“拆解它，打破你对‘完美’的迷信。用你的眼睛，你的舌头，你的‘魂’，去找到那条被完美掩盖住的、可能通往更高处的，或者截然不同方向的……裂缝。”
“这才是，”他微微停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你留在这里，真正的价值。”
林夕看着操作台上那本空白的笔记本和那支铅笔。它们此刻重若千钧。
拆解“鹄白”。寻找裂缝。
这不是学习，这是一场逆向的征服。一场以学徒之身，对权威发起的、沉默的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翻涌的情绪，走上前，拿起了那本笔记本和铅笔。
“从哪一道开始？”她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崔在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太小，太冷，几乎无法称之为笑。
“随你。”
他留下这两个字，便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向那些精密的仪器，开始了自己每日的“功课”。
林夕翻开空白的笔记本第一页。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挲着指尖。她抬眼看着这间充满了极致秩序与冰冷理性的操作室，看着那个背对着她、如同与这些器械融为一体的男人。
她明白了。
接下来的路，她不再有明确的指引，不再有标准的答案。
她需要用自己的刀，剖开这座美食殿堂看似完美无瑕的外壳，去窥探其内在的奥秘，甚至……去找到推翻它的可能。
这很危险。如同在悬崖边舞蹈。
但——
林夕握紧了手中的铅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
这也很刺激。比之前任何一次挑战，都更让她血脉偾张。
她将目光投向了操作台一侧，那里摆放着今天准备的部分食材。她决定，从最基础的一道前菜开始。
笔尖落下，在空白页上，划下了第一道冷静而叛逆的痕迹。
这场无声的、以下犯上的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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