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阴冷尚未从骨缝中完全散去,林夕搬回二楼那个空荡房间时,指尖还残留着与粗糙陶缸和腐败蔬菜摩擦后的微痛。
“隐藏菜单。由你主理。”
崔在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契约,刻印下来。这不是奖赏,是更残酷的试炼——将她那套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带着反骨的理念,直接置于“鹄白”挑剔的食客面前,接受最直接的检验。
没有给她任何适应的时间。当天下午,助理便送来一份名单,上面是未来一周预订了隐藏菜单的客人信息。非富即贵,味蕾刁钻,其中不乏美食评论家与业界名流。
压力无声降临。
林夕没有退缩。她重新踏入那间充满精密仪器与冰冷秩序的操作室,心境却已截然不同。这里不再是需要仰视的圣地,而是她的战场之一。
她开始准备。隐藏菜单并非固定菜式,而是根据当日获取的“废弃”食材即兴创作,这要求她具备极强的临场应变能力。她需要提前构思数种风味框架,以应对不同食材的组合。
就在她全神贯注处理一批品相不佳、但香气尤为浓郁的野生菌时,操作室的入口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身影倚在门框上,挡住了部分光线。
姜芥。
他穿着一身与“鹄白”格格不入的、带着街头潮牌风格的宽松卫衣,双手插在兜里,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却像钩子,牢牢钉在林夕身上。
“啧,真搬回楼上了?”他语调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听说还弄了个什么……隐藏菜单?用垃圾做菜?”
他一步步走近,鞋底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不紧不慢的声响,打破了操作室固有的宁静。
“李柰,你玩这些标新立异的把戏,不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吗?”他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她手边那些其貌不扬的野生菌,嗤笑一声,“包括之前,在崔在面前演那一出。”
林夕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小刷子仔细地清理着菌菇缝隙里的泥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姜先生,”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隐藏菜单仅对预订客人开放。如果你没有预订,请离开。”
姜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操作台的边缘。
“离开?李柰,别忘了你是谁,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的声音压低,带着威胁,“没有我,你早就……”
“她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刃,骤然从姜芥身后切入。
崔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皮质笔记本,眼神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落在姜芥身上。
“需要向你汇报?”
姜芥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他迅速转身,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崔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滚出去。”
崔在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冰山顶端刮下的风,瞬间冻结了所有狡辩的余地。
姜芥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崔在,又看了一眼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抬、专注处理着手中菌菇的林夕,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屈辱和怨毒。
他咬了咬牙,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林夕一眼,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带着狼狈。
操作室里恢复了寂静。
林夕这才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向崔在。
他依旧站在那里,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安慰,也没有对刚才那场闹剧的评价,仿佛只是随手驱赶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你的隐藏菜单,”他开口,话题直接跳回正事,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第一位客人,是美食评论家,严老。”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沉。
严老。以毒舌和品味苛刻著称,笔下毁掉的名厨不计其数。让他来试菜,而且是试这种离经叛道的“隐藏菜单”,无异于将一只脚踏上了悬崖边缘。
“时间是后天晚上。”崔在继续道,将一份更详细的资料放在操作台上,“这是他的口味偏好和忌口。”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崔师傅。”林夕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如果……严老不满意,”林夕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会有什么后果?”
崔在侧过身,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冰封般的眼眸看着她。
“后果就是,”他的声音冷硬如铁,“证明你的‘废墟’,只是废墟。”
“而‘鹄白’,不需要真正的垃圾。”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操作室深处。
林夕站在原地,看着台上那份关于严老的资料,又看了看手边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野生菌。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胸口。
但她眼底,那簇在黑暗中淬炼出的火苗,却燃烧得更加凶猛。
严老。
她握紧了手中的刷子,指节微微泛白。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