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交流会上香槟杯冰凉的触感,以及那年轻主厨讥诮目光带来的、细微的刺痛感。崔在车里的那番话,不是安慰,是淬火的冰水,将她因“根”的成功而滋生的一丝暖意,彻底浇灭。
回到“鹄白”,操作室的冰冷秩序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林夕换回厨师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熟悉的、近乎戒律般的束缚感。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走到那面巨大的、陈列着无数香料的墙前,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数百种气味分子汹涌而来,不再是令人窒息的迷宫,而是她可以调遣的千军万马。质疑、轻视、挑衅……崔在说得对,这些是噪音。能让她在这陷阱中立足的,唯有绝对的实力,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她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水。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内部传开——市政牵头举办一场国际级的青年厨师交流赛,旨在挖掘新锐力量。“鹄白”收到了推荐名额。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各大餐厅、各个流派展示实力、抢夺未来话语权的战场。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名额毫无悬念会落在近期风头最劲的林夕头上。“根”的成功,严老的肯定,都让她成为了最耀眼的新星。
然而,崔在宣布人选时,说的却是另一个名字——一个在“鹄白”待了更久、基本功扎实、但始终缺乏突破的年轻厨师。
操作室里有一瞬间的死寂。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林夕。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具,仿佛早已料到。
她知道为什么。
“根”的成功,让她站在了聚光灯下,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过早将她推向那种规格的赛场,面对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对手和更加严苛的评判,风险太大。一旦失利,不仅她个人声誉受损,连带着“鹄白”和“根”都会受到质疑。
崔在在用他的方式保护“鹄白”的资产,或者说,是在用更残酷的方式磨砺她——用忽视与压制。
那名被选中的厨师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喜色,看向林夕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
林夕没有回应任何目光。她只是在那天的工作结束后,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崔在。
“为什么?”她问,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崔在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昏暗的廊道灯光下,他的面容一半清晰,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冷硬。
“你需要问?”他反问,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我需要确认。”林夕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确认我的判断,是否和您的考量一致。”
崔在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他看着她,看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比赛的名次,只是虚名。‘鹄白’不需要虚名来证明什么。”
“但‘根’需要。”林夕立刻接上,语气笃定,“‘根’需要更大的舞台,需要更残酷的检验,需要向所有人证明,它不是昙花一现的猎奇,而是一种值得被正视的、新的可能性。”
她向前一步,距离的拉近让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冷冽。
“您把我从地下室带上来,给了我‘根’,不是为了让我永远躲在‘鹄白’的庇护下,不是吗?”
廊道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气流在涌动。
崔在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最深处的野心与锋芒。
良久,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晰:
“证明给我看。”
“不是用嘴。”
说完,他绕过她,径直离开。
林夕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拳。
证明。
她回到操作室,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残余的光晕,走到操作台前。台上放着明天“根”的菜单需要用的部分食材——一些品相不算最好、但风味独特的海鱼,一些沾染了泥土气息的根茎蔬菜。
她拿起一条鱼,手指抚过冰凉的鳞片。
然后,她拿起了刀。
不是练习,不是准备明天的菜品。她开始处理这些食材,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却又无比冷静的专注。
她将这些普通的、甚至有些瑕疵的食材,以她能想到的、最极致的方式处理、组合、烹制。没有菜单,没有规则,只有她此刻全部的心神与意志,倾注其中。
当晨曦微露,第一缕天光透过高窗,落在操作台上时,那里摆放着几道菜。
没有名字,没有说明。
只有食物本身。它们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林夕脱下厨师服,仔细清洗好所有用具,将操作台恢复原状。
然后,她离开了“鹄白”。
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城市开始苏醒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消化崔在那句“证明给我看”背后,更深层的含义。
在一家早早开门的便利店前,她停下脚步,想买瓶水。玻璃门上反射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执拗。
就在这时,玻璃门的反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街角一闪而过。
姜芥?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林夕心头掠过一丝疑虑,但疲惫和纷乱的心绪让她没有深究。她买了水,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证明。
她抬头,看向“鹄白”所在的方向,那座隐匿在街巷深处的、如同冰山一般的建筑。
她会证明的。
用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