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身后渐次模糊,林夕握着那个沾着湿泥的萝卜,脚步不疾不徐。晚风拂过面颊,带走最后一丝滞涩的迷茫。她不再去想“金匙奖”,不再去虑及姜家的虎视眈眈,甚至不再去思考“根”的未来。她的世界,收缩为掌心这一方冰凉朴拙的实物。
回到“鹄白”,操作室里只留了一盏孤灯,光晕昏黄,将巨大的空间切割出明暗交界。她没有开更多的灯,径直走到熟悉的操作台前。
将萝卜放在光洁的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她拿起那把最初用来削萝卜皮的刀。刀身依旧冰冷,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没有立刻下刀。
她只是看着那个萝卜。它其貌不扬,表皮粗糙,带着泥土的腥气,形态甚至有些笨拙。与评审宴上那些精挑细选、万里挑一的顶级食材相比,它卑微如尘。
但此刻,在她眼中,它却蕴含着整个世界。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萝卜凹凸不平的表皮,感受着那细微的纹路,那潜藏在泥土下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呼吸。
然后,她执刀。
手腕悬空,刀尖轻触。
不是追求极致的薄,不是复刻崔在当年的神乎其技。她只是顺着萝卜本身的弧度,感受着刀刃与纤维之间最细微的反馈,如同抚摸,如同倾听。
沙……
极其轻微、却连绵不绝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萝卜皮均匀地、流畅地延展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不快,不慢,只是恰到好处地,顺应着它自己的节奏。
她的心神,前所未有地凝聚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所有的杂念——荣誉、压力、对手、未来——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她,这把刀,和这个萝卜。
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宁静,包裹了她。
原来,答案一直在这里。
不在遥远的奖项里,不在敌人的围剿中,也不在未来的蓝图内。
就在当下。
就在这一刀一刀,与食材最本真的对话里。
当最后一点皮与根部脱离,一片完整、均匀、带着生命光泽的萝卜皮轻轻落在台面上时,林夕缓缓放下了刀。
她看着那片萝卜皮,又看了看手中光洁水润的萝卜肉。
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回归般的安然。
她拿起那个削好的萝卜,走到水槽前,洗净。
然后,她生起一个小炉,架上陶锅,注入清水,放入萝卜,只加了一小撮盐。
没有复杂的调味,没有炫技的处理。
只是最朴素的,清水煮萝卜。
等待水沸的时间里,她靠在操作台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只有陶锅里逐渐响起的、细微的“咕嘟”声,像寂静的心跳。
当萝卜的清香随着水蒸气弥漫开来时,她盛了一小碗。
汤色清澈,萝卜半透明,散发着最纯粹的甘甜气息。
她舀起一勺,吹凉,送入口中。
简单的味道。萝卜的清甜,水的纯净,盐的点缀。
却仿佛带着阳光、雨露、泥土的所有记忆,直接而温暖地落入胃里,抚平了所有焦灼的褶皱。
她闭上眼,细细品味着这至简之味。
原来,走了这么远,看了那么多风景,最打动人的,依然是生命最初、最本真的模样。
“根”的根,或许就在这里。
不在于能飞多高,走多远。
而在于,无论飞得多高,走得多远,都始终记得,如何低下头,触摸这片孕育它的大地。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停在惯常的距离。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饿了?”崔在的声音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
“嗯。”林夕轻轻应了一声,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汤。
崔在走到她身侧,看了一眼陶锅里翻滚的萝卜,又看了看她手中那碗清汤。
“味道如何?”他问。
林夕放下碗,抬起头,看向他。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通透。
“很好。”她回答。
顿了顿,她补充道,语气平静而笃定:
“比‘金匙奖’好。”
崔在冰封般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融化了一角。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萝卜汤。
两人就这么站在操作台旁,沉默地,喝着最简单的清水萝卜汤。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而操作室里的这方寸之地,却仿佛亮着温暖的光。
前路依旧未知,风暴或许仍在酝酿。
但林夕知道,她的“根”,已经找到了最坚实的土壤。
无论未来是加冕桂冠,还是重陷泥沼,
她都能,
从容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