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婆娑,月华如水,在林夕身后流淌。那场“味觉之弈”的余韵,如同指尖残留的幽玄气息,久久不散。没有胜负,没有评判,只有那位白发老者深不可测的沉默,和姜芥拂袖而去时不甘的背影。
她回到“鹄白”,操作室里依旧只留一盏孤灯。她没有立刻去复盘那场“弈”,也没有去思索老者那声“无尽”背后的深意。只是将食盒轻轻放在角落,然后走到操作台前,看着上面摆放的、最寻常的盐罐。
伸出手指,蘸取一点盐末,放入口中。
极致的咸,纯粹而凛冽,瞬间刺醒了所有感官。
她需要这种最基础的、不容置疑的实在感,来锚定方才那近乎玄妙的体验。
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金匙奖”的结果依旧悬而未决,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姜家那边也异常安静,仿佛那场“味觉之弈”从未发生。但林夕能感觉到,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水面之下悄然改变。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鹄白”的门。
是姜曼丽。
这一次,她没有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仪,也没有刻意营造的雍容。她穿着一身素雅的便装,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某种下定决心的凝重。
“林主厨,能否……单独谈谈?”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请求意味。
林夕将她引至茶室。
姜曼丽没有绕圈子,坐下后,直接开口,声音低沉:“林主厨,我为我以及姜家之前对你和‘根’所做的一切,表示歉意。”
林夕微微挑眉,没有接话,静待下文。
姜曼丽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我知道,空口白话的道歉毫无分量。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姜家,关于‘味觉理事会’,或许也关于……崔家的事情。”
林夕心头一动。崔家?
“姜家与崔家,渊源极深,也曾是‘理事会’的成员之一。”姜曼丽的目光有些悠远,带着复杂的情绪,“很多年前,因为理念不合——崔家追求极致的‘味之真理’,不惜打破一切陈规;而姜家则更倾向于‘守护’与‘传承’,认为过度的探索会带来不可控的风险——两家分道扬镳。崔在的祖母,也就是‘鹄白’的创始人,带着崔家脱离了理事会。”
“这些年来,姜家看似风光,实则……内里早已空虚。”姜曼丽的语气带着一丝苦涩,“我们太执着于维护‘正统’,守着那些古老的规矩和配方,却失去了创新的勇气和能力。‘风味数据库’……不过是个华丽的空壳,试图用科技包装陈旧的内核,自欺欺人罢了。”
她看向林夕,眼神复杂:“直到你的‘根’出现。它太不一样了,充满了野性、不确定性和……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它动摇了姜家赖以生存的根基,所以我们害怕,所以不择手段地想要压制你,甚至……想要夺取它。”
“但那场‘味觉之弈’……”姜曼丽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让我,也让家族里一些还清醒的人看明白了。‘根’所走的路,或许才是真正延续美食之火的未来。而我们……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样式古朴的U盘,推到林夕面前。
“这里面,是姜家历代积累的、关于一些近乎失传的古老发酵技法、特殊食材处理心得的副本,以及……部分‘理事会’早期对味觉本质研究的残卷。或许,对你和‘根’的探索,能有一些微末的参考。”
林夕看着那个U盘,没有立刻去接。
姜曼丽的坦白来得突然,这份“礼物”也太过沉重。
“为什么?”林夕问,“为什么现在给我这些?”
姜曼丽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为了给姜家,留一条后路。也为了……赎罪。我知道这无法弥补什么,但至少,能让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至于随着姜家的没落而彻底消失。”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真诚。
林夕看着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试图用权势碾压自己的女人,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
恩怨分明是林夕的原则,但她同样尊重知识和传承。
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U盘。
“我收下。”她平静地说,“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了过去。”
姜曼丽像是松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我明白。谢谢。”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茶室。
背影,带着一丝萧索。
林夕独自坐在茶室里,指尖摩挲着那个冰凉的U盘。
姜家的示弱与“馈赠”,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也预示着更深层次的格局变动。
她隐隐感觉到,一个旧的时代正在缓慢落幕,而一个新的、由“根”这样的力量所引领的时代,正在混沌中孕育。
而她自己,正站在这新旧交替的关口。
她握紧了U盘。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广阔,也……更加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