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带来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阴云,沉甸甸压在四顾门上空,三日不散。
那五笼人头被随意弃置在山门附近,金鸳盟的人早已离去,却无人敢去收殓。并非惧怕死人,而是那场景代表的意味太过骇人——南海七十二水寨的覆灭,笛飞声与绾青丝那场夜色下的“合作”盟约,像两根冰冷的楔子,钉入了每个四顾门弟子的心里。
主殿内的药味,混入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变得更加令人窒息。李相夷靠在榻上,脸色在碧凝丹的药力下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但眼底的灰败却日益深重。他不再试图运功,只是每日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得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云彼丘焦头烂额,既要竭力稳住李相夷的伤势,又要应对门内日益浮动的人心,还要防备着不知何时会从听雨轩、或是从金鸳盟方向袭来的下一波风暴。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一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而攥着钢丝两端的人,一个在听雨轩冷眼旁观,一个或许已在磨刀霍霍。
第四日,清晨。
一阵奇异的花香,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丝丝缕缕,甜腻得有些发齁,随风飘入了四顾门。
值守的弟子最先察觉到异常,那花香闻之令人头脑微微发晕,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燥热和绮念。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却见山道之上,缓缓行来一队人马。
那不是金鸳盟的肃杀,也非皇宫影卫的诡秘。
八名身着轻薄彩衣、身段婀娜的女子,赤着雪白的双足,手腕脚踝戴着繁复的银铃,每一步都踏出惑人的韵律。她们手中提着精美的花篮,不断将篮中色泽艳丽、形态妖娆的奇花抛洒向空中。那些花瓣纷扬落下,香气愈发浓郁。
在她们身后,四名魁梧的力士抬着一顶软轿。轿子通体以某种暗红色的木材打造,轿帘是半透明的鲛绡,隐约可见里面斜倚着一个曼妙的身影。轿子四周,并无护卫,只有这靡靡的香气和抛洒的花瓣开路。
“来者止步!”巡守弟子强忍着那令人不适的香气,厉声喝道。
软轿轻轻落下。
鲛绡轿帘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艳绝人寰的脸庞。眉眼含情,唇瓣如火,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蚀骨销魂的媚意,偏偏那媚意底下,又藏着针尖似的冰冷与恶毒。
“哟,四顾门的弟子,何时变得这般不解风情了?”女子的声音又软又糯,像带着钩子,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痒,“去通报一声,就说金鸳盟角丽谯,特来拜会……绾青丝,绾姑娘。”
角丽谯!
金鸳盟圣女,笛飞声最狂热的追随者,也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媚修罗”!
弟子们脸色骤变,握着兵器的手心渗出冷汗。角丽谯此时前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无善意!定然是为了笛飞声向绾青丝下聘,以及前夜那份血淋淋的“合作”诚意!
“圣女驾临,不知所为何事?”一名较为年长的弟子硬着头皮上前,试图周旋。
角丽谯掩唇轻笑,眼波却如毒蛇信子般扫过那名弟子:“怎么?四顾门如今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没有了?还是说……怕了我这个弱女子,不敢让我去见见那位,能让我们盟主另眼相看的绾姑娘?”
她话语里的挑衅与嫉恨,几乎毫不掩饰。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既是来找我,何必为难他们。”
众人回头,只见绾青丝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长发仅用乌木簪松松挽起,站在那片靡丽的花雨和甜腻的香气中,宛如一株开在修罗场上的雪莲,清冷,孤绝,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角丽谯的目光,瞬间如同淬了毒的针,牢牢钉在绾青丝身上。她上下打量着,从那张清丽绝伦却冰冷无波的脸,到那具在白衣下略显单薄的身姿,眼底的嫉恨与审视交织,最终化为一丝讥诮的冷笑。
“我当是何等的天仙绝色,原来……也不过如此。”角丽谯慢悠悠地从软轿中步出,她穿着一身艳红的纱裙,行动间环佩叮当,与绾青丝的素净形成鲜明对比,“就凭你,也配让盟主亲自下聘?也配与他‘合作’?”
绾青丝看着她,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配与不配,与你何干?”
角丽谯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毒光大盛:“与我何干?盟主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也敢觊觎盟主?识相的,立刻滚出四顾门,滚出盟主的视线,否则……”
“否则如何?”绾青丝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像对付南海七十二水寨那样,将我的头也装进笼子里,送给你家盟主做礼物?”
角丽谯被她这话噎得一窒,随即勃然大怒:“你找死!”
她话音未落,玉手猛地一挥!
那八名抛洒花瓣的彩衣女子身形骤动,手腕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急促而诡异的声响,伴随着更加浓郁的异香,如同八道彩色的鬼影,直扑绾青丝!她们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淬毒的短刺与飘带,攻势狠辣刁钻,配合那惑人心神的铃声与香气,足以让一流高手瞬间失神毙命!
四顾门弟子惊呼出声,想要上前相助,却被那诡异的香气和铃声所慑,动作竟迟缓了半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攻,绾青丝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直到那八道彩影即将临身的刹那,她才微微抬眸。
没有凌厉的气劲,没有骇人的声势。
她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笔,对着虚空,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划。
一道无形的界限,仿佛随着她指尖的划落而生成。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彩衣女子,身形猛地一滞,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紧接着,她们手中的短刺和飘带寸寸断裂,连带着她们身上的彩衣,也像是被无数利刃切割过一般,化作片片碎布飘落!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细密的血线!
两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倒飞出去,落地时已成了两个血人,生死不知。
剩余六女骇然止步,脸上媚态尽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手中的银铃再也摇不响。
角丽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死死盯着绾青丝,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对方的可怕。她自认武功不弱,媚术更是独步江湖,可刚才绾青丝那轻描淡写的一划,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用了什么招式,那阴柔而恐怖的力量,让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绾青丝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向角丽谯,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的媚术,”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对我无用。”
角丽谯嘴唇颤抖,艳红的蔻丹掐入了掌心。她看着绾青丝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被媚术影响的迷乱,只有一片能将人冻结的冰冷。
挫败感与前所未有的嫉恨,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知道,今日讨不到任何便宜了。
“好……很好!”角丽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绾青丝,我记住你了!我们……来日方长!”
她狠狠一跺脚,转身钻回软轿,厉声道:“走!”
那六名幸存的彩衣女子如蒙大赦,慌忙抬起软轿,连同那两名昏迷的同伴也顾不上,几乎是落荒而逃。来时那靡靡的花雨和香气,此刻只剩下狼狈与仓惶。
四顾门弟子们看着角丽谯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再看向场中依旧淡然独立的绾青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位师妹,不仅身手恐怖,连金鸳盟凶名在外的圣女,在她面前也讨不到半分好处,甚至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她到底,是什么人?
绾青丝没有理会周围各异的目光,她转身,准备返回听雨轩。
经过那名年长弟子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一眼山门外那五笼开始散发腐臭的人头。
“把那些东西,”她轻声吩咐,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扔到后山喂狼。”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听雨轩的门后。
庭院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那甜腻得过分的花香,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更远处飘来的血腥腐臭,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萦绕在四顾门的每一个角落。
风暴,并未停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