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门解散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江湖上炸开了锅。
震惊、哗然、猜疑、蠢蠢欲动……各方势力闻风而动,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那座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的山门。曾经的武林圣地,如今成了无主的肥肉,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然而,比这消息传得更快的,是另一则流言——金鸳盟盟主笛飞声,已亲率麾下精锐,直奔四顾门旧址而去。目的不言而喻:趁你病,要你命,吞并这块巨大的蛋糕。
一时间,江湖风声鹤唳,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都聚焦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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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门内,早已不复往日气象。
广场上散落着仓促离去时遗落的杂物,一些屋舍门窗洞开,里面空空荡荡,透着劫后的凄凉。大部分弟子已然领了遣散银两离去,只剩下少数忠心耿耿、或无处可去的老弱妇孺,惶惶不安地聚在几处尚算完整的院落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云彼丘站在主殿前的台阶上,看着这片破败景象,心头如同压着巨石。他试图维持最后的秩序,但人手不足,人心涣散,已是回天乏术。李相夷自那日下令后,便再未踏出主殿一步,无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是生是死。
一种末日将至的绝望感,笼罩着残存的四顾门人。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凄艳。
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擂响的战鼓,由远及近,踏碎了山门最后的宁静。
所有人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山道之上,黑压压一片人影,如同潮水般涌来。清一色的玄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的金鸳标志,刀剑出鞘,寒光映着夕照,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人数之多,竟一眼望不到头!
为首者,正是笛飞声。他依旧是一身灰布衣衫,腰间悬刀,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步伐沉稳,面无表情。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残破的四顾门,如同鹰隼巡视着自己的猎场。
金鸳盟的主力,竟倾巢而出!
残存的四顾门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向后缩去,挤作一团,孩童的啼哭声被大人死死捂住。
云彼丘脸色铁青,强忍着心头的惊怒,上前一步,拦在殿前:“笛飞声!四顾门已散,此地已无主,你率众前来,意欲何为?”
笛飞声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直接投向那座紧闭的主殿,声音冷硬:“李相夷呢?”
“门主他……”云彼丘话未说完。
“哐当——!”
主殿那两扇沉重的木门,猛地从里面被一股气劲震开,轰然撞击在两侧墙壁上,发出巨响。
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自殿内的阴影中步出。
是李相夷。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红衣,只是那红色在夕阳下,黯淡得如同干涸的血迹。他瘦得脱了形,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脸颊深陷,唇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最后的火焰。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他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青松。
他走到广场中央,在金鸳盟大军与残存的四顾门人之间停下,独自面对着黑压压的敌人,面对着杀意凛然的笛飞声。
“笛盟主,”李相夷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四顾门已散,此地……与你金鸳盟,再无瓜葛。请回吧。”
笛飞声看着他这副风中残烛般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但随即被更浓的冷意覆盖:“本座前来,并非为了这块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锁定李相夷:“是为了你。”
李相夷瞳孔微缩。
笛飞声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周身那股霸烈无匹的气势骤然升腾,如同实质的狂风,吹得他灰衣猎猎作响,也吹得李相夷的红袍剧烈翻飞。
“李相夷,你我之间,尚有一战未了。”笛飞声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拔出你的剑。”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云彼丘失声喊道:“笛飞声!你趁人之危!门主他身中剧毒,重伤未愈,你此时挑战,算什么英雄好汉!”
残存的四顾门人也纷纷露出愤慨之色。
笛飞声却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李相夷:“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取。拔剑!”
李相夷看着笛飞声,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战意与杀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苍凉而悲怆,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并无兵刃。
“我的剑……”他轻声道,像是自语,又像是回答,“早已断了。”
在决定解散四顾门,在得知东海真相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那把“相夷太剑”,那支撑他纵横江湖、匡扶正义的信念之剑,就已经彻底断裂、粉碎了。
笛飞声眉头一皱,显然不满这个答案:“那就用你的命来填!”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轰然爆发,脚下青石寸寸龟裂!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的罡气如同怒龙般环绕在他身周,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竟是要不顾李相夷毫无抵抗之力,也要强行出手!
云彼丘目眦欲裂,残存的四顾门人发出惊恐的呼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杀局。
“他的命,现在是我的。”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听雨轩的方向,绾青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庭院门口。她依旧是一身素白,纤尘不染,与这残阳、血色、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缓步走来,步伐从容,越过惊恐的人群,越过紧张的云彼丘,一直走到广场中央,走到了李相夷的身前,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抬起头,平静地迎上笛飞声那如同实质的、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笛盟主,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李相夷的命,由我亲自来取。在他偿还完所有债之前,谁也不能动他。”
笛飞声周身狂暴的气势微微一滞,他盯着绾青丝,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看穿。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在极力克制。
整个广场,死一般寂静。
残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惊心动魄的画面。
一身素白的女子,挡在形销骨立的红衣男子身前,直面着千军万马般的玄衣杀神。
许久,笛飞声周身那骇人的气势,缓缓收敛。他深深看了绾青丝一眼,又越过她,看了一眼她身后闭目待死、神色平静的李相夷。
“好。”笛飞声吐出一个字,冰冷无比,“本座等你。”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看李相夷,猛地转身,挥手下令:
“撤!”
金鸳盟训练有素的部众,虽心有不解,却无一人质疑,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转身,沿着来路撤去。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进攻的鼓点,而是退却的余音。
转瞬之间,黑压压的金鸳盟大军,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道尽头,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四顾门残众。
危机,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云彼丘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向场中那抹白色的身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是她引来了笛飞声,也是她,一句话逼退了笛飞声。
绾青丝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因为她的出现而微微睁开眼的李相夷。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绾青丝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却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拂去了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枯叶。动作轻柔,仿佛带着一丝残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旧日习惯。
“师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温柔的残忍,“别急着死。”
“你的债,还没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