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13

李相夷的离去，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只在四顾门残存的废墟上荡开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寂下去。

云彼丘是翌日清晨才发现人去楼空的。主殿内只剩下空荡的床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他站在殿门口，望着那身被遗弃在榻上的、曾经灼灼如火的红衣，怔愣了许久，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他没有派人去追，也阻止了其他尚有此意的人。门主既然选择以此种方式离开，便是不愿再牵连任何人，也是……一种无声的自我放逐。

残存的四顾门人，在云彼丘的竭力安排下，或投奔亲友，或隐姓埋名，渐渐散去。曾经显赫一时的武林魁首，短短数日，便彻底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片供人凭吊唏嘘的残垣断壁。

而此刻的江湖，焦点早已不在那片废墟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另一则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牢牢吸引——

金鸳盟盟主笛飞声，与神秘女子绾青丝，昭告天下，将于七日之后，在曾经的武林圣地、如今的无人之地——四顾门旧址，举行盟典！

消息传出，举世哗然！

盟典，并非寻常的结盟仪式，而是江湖上最为古老也最为霸道的一种契约形式。一旦举行，便意味着双方势力将彻底融为一体，资源共享，号令统一，荣辱与共，几乎等同于合并！更遑论，是在四顾门这片极具象征意义的土地上！

笛飞声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不仅要吞并四顾门遗留的势力和地盘，更要踩着昔日对手的尸骸，确立金鸳盟独一无二的霸主地位！

而绾青丝……这个如同凭空出现，却接连掀起滔天巨浪的女子，她与笛飞声的合作竟已深入到如此地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这场盟典中，她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江湖沸腾了。各方势力反应不一，有愤怒，有恐惧，有观望，更有不少嗅觉灵敏之辈，已开始准备厚礼，意图在这新旧势力交替的关头，提前押注，攀附新贵。

七日之期，转眼即至。

这一日的四顾门旧址，与往日的破败凄清截然不同。

山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残破的建筑被粗略修缮，至少维持了表面的齐整。无数身着金鸳盟服饰的弟子肃立两旁，一直从山门延伸到主殿前的广场，刀甲鲜明，旌旗招展，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广场之上，更是人头攒动。收到消息的江湖豪杰、各方势力代表，几乎齐聚于此。有人面带谄媚，有人眼神复杂，有人暗自警惕，形形色色，共同构成了一幅众生相。

高台早已搭好，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笛飞声一身玄色锦袍，并未佩戴兵器，负手立于高台中央，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目光扫视台下，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势。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已成了全场的焦点，无人敢直视其锋芒。

吉时将至。

喧闹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高台一侧的通道。

他们在等另一个人——绾青丝。

这个谜一样的女子，今日又将以何种姿态，登上这权力之巅？

通道尽头，身影显现。

依旧是那一身素白，不染尘埃。长发未绾任何复杂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脸上未施粉黛，容颜清丽绝伦，却冰冷得如同雪山之巅的玉石。

她缓步走来，步伐从容，对台下那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忌惮的目光视若无睹。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仿佛走向的不是一场注定载入江湖史册的盟典，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她走上高台，在笛飞声身侧站定。

一玄一白，一霸烈一冰冷，形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对比。

司仪高声唱喏，冗长而古老的盟誓词在广场上回荡。无非是些“同心协力，共掌江湖”之类的陈词滥调。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歃血为盟，共饮誓酒。

然而，就在司仪捧上金盘，盘中放着两杯酒水与一柄银质小刀时，绾青丝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司仪的动作。

全场一怔，连笛飞声也侧目看向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绾青丝没有看笛飞声，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曾经属于四顾门、如今却挂着金鸳盟旗帜的屋檐，最后，落在远方天际，那片李相夷消失的方向。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决绝：

“盟典继续。”

她顿了顿，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继续道：

“但，从今日起，世间再无金鸳盟。”

话音落下，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连笛飞声的瞳孔都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他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绾青丝脸上！

台下更是哗然四起！

“什么？她说什么？” “再无金鸳盟？那这是什么？” “她疯了吗？竟敢在笛盟主面前说这种话！”

绾青丝对所有的骚动与笛飞声那骇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通体漆黑、刻着流动火焰图腾的令牌。

那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她将令牌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此令，名为‘业火’。”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意：

“自即日起，旧日江湖秩序，尽数作废。以此令为尊，违令者——”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个接触到她视线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焚尽业火，身魂俱灭。”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被这女子轻描淡写间展现出的滔天权势与冷酷，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在和笛飞声平分权力，她是要……彻底取代！以这枚从未听说过的“业火令”，建立一个全新的、由她绝对掌控的秩序！

笛飞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盯着绾青丝，盯着她手中那枚令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怒意，有审视，最终，却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看不透的晦暗。

他没有说话。

没有反对。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台下众人看着高台上那抹白色的、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身影，再看看她身旁沉默如山的笛飞声，一个令人战栗的事实，缓缓浮现在每个人心头——

江湖，变天了。

而执掌这新天地的，不再是任何已知的势力或豪雄，而是这个名为绾青丝的女子，和她手中那枚，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

业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