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草料霉味和泥土的腥潮,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李莲花蜷在角落的草堆里,肩胛处的伤口已被随行的护卫草草包扎,但渗出的血迹依旧在粗布衣衫上洇开暗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痛,喉头腥甜翻涌,被他死死咽下。
庙外,护卫首领正厉声审问着守夜的属下,语气焦躁而暴戾。南胤皇子依旧昏迷在铺了厚毯的马车内,暂时无虞,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每个人的神经。
李莲花闭着眼,意识却在黑暗中异常清晰。那女子冰冷的怀抱,诡异的异香,还有那蛇鳞纹路的乌梭……绝非寻常江湖路数。是南胤内部的倾轧?还是冲着他这个“意外”卷入的郎中而来?
他这残命,如今倒成了各方瞩目的香饽饽了。讽刺得很。
正自嘲间,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簌簌声,传入他耳中。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细小的活物在草丛间快速穿行。
他猛地睁开眼!
几乎同时,破庙那早已腐朽的窗棂缝隙、墙壁的破洞处,数十道细长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入!赫然是一条条通体碧绿、头呈三角的毒蛇!它们的目标明确至极——直扑草堆上的李莲花!
这些毒蛇速度奇快,角度刁钻,显然受过专门驯养!
李莲花瞳孔骤缩!他此刻连挪动身体都困难,如何能避开这四面八方而来的致命袭击?
眼看那森然的毒牙就要吻上他的肌肤——
“嗡!”
一声奇异的、低沉的嗡鸣骤然在破庙内响起!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颤。空气中仿佛荡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那些疾射而来的碧绿毒蛇,在距离李莲花身体尚有尺许之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齐齐一滞!紧接着,它们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发出嘶嘶的哀鸣,纷纷扭动身体,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仓惶倒退,争先恐后地钻回窗棂墙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庙内的护卫们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看到毒蛇涌入,又看到毒蛇莫名退走,一个个目瞪口呆。
唯有李莲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声嗡鸣中蕴含的、一种冰冷而纯粹的精神力量。那力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庙外无边的黑暗。
是她吗?
业火令……绾青丝……
她一直在看着他?甚至……在暗中出手?
为什么?
是为了确保他能“活着”回到她面前,由她亲手了结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猛地冲上心头。他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的淤血猛地咳了出来,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土地上。
“郎中!”护卫首领这才回过神,快步上前,看到他咳血,脸色更加难看。今夜接连的变故,让他对这看似弱不禁风的郎中,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无妨……”李莲花喘息着摆手,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旧伤……发作了而已。”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惊疑、痛楚,以及那一丝不该有的、细微的悸动,统统锁回心底那片死寂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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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业火总坛。
绾青丝面前的水镜波纹荡漾,镜中映出的,正是破庙内毒蛇退散、李莲花咳血倒地的景象。
她纤细的指尖从镜面上缓缓收回,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气息在她指尖萦绕了片刻,悄然散去。
施展这远距离的“惊魂咒”,即便对她而言,也耗费不小。尤其,还要精准地控制范围,只震慑那些低等蛇蛊,而不惊动庙内的其他人。
黑影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低声道:“主人,蛇巫的第二次袭击已被击退。看其操控蛇群的手法,应是南疆‘碧鳞’一脉的余孽。需要属下派人彻查其巢穴,斩草除根吗?”
绾青丝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水镜上,看着那个蜷缩在草堆里、气息奄奄的身影。
他看起来……比在渔村时更糟糕了。肩胛受伤,内息紊乱,毒性反噬加剧……就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可偏偏,这盏残灯却一次又一次,在绝境中闪烁出微弱却顽固的光。
“不必。”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碧鳞蛇巫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查清他们背后的人。”
“是。”黑影迟疑了一下,“那李相夷那边……是否需要属下派人接应?他伤势沉重,恐难以支撑到南胤国师处。”
“不用。”绾青丝断然拒绝,眼底寒光微闪,“这点风浪都经不住,他也不配做我绾青丝的对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让他自己爬过去。我倒要看看,他这苟延残喘的命,究竟有多硬。”
黑影不敢再多言,低头应道:“属下明白。”
水镜中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消散。大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投下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微微晃动。
绾青丝独自坐在玄铁主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扶手上冰冷的火焰纹路。
她派出影刃,施展惊魂咒,确保他不死于他人之手。
可她又冷眼旁观,任由他在痛苦和危机中挣扎。
这种矛盾的行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
或许,只是想亲眼看着他,在她亲手布下的、名为“复仇”的荆棘之路上,能走多远。
又或许,只是想证明,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是名动天下的李相夷,还是苟延残喘的李莲花,他的命运,始终都牢牢攥在她的手心里。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挥之不去他咳血时,那苍白脸上掠过的、一丝隐忍到极致的痛苦。
烦躁感再次升起。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非常不喜欢。
“传令下去,”她忽然睁开眼,声音冷冽如刀,“加快对南胤情报的渗透。我要知道,他们的国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是!”
命令被迅速传递下去。
绾青丝站起身,走到窗边,业火总坛的夜风带着肃杀之气,吹动她素白的衣袂。
李相夷,无论前方是南胤国师,还是别的什么龙潭虎穴。
你都得给我活着走到尽头。
你的命,你的债,只能由我来了断。
在这之前,你连闭上眼睛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