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夜,在李莲花压抑的咳喘和庙外护卫警惕的巡视中,缓慢流逝。肩胛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沾水的棉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杂音。那口咳出的淤血似乎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载沉载浮。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碧凝丹的药效早已过去,南胤皇子体内那阴寒邪气的反噬,加上强行催谷残存内力施针、配药,以及今夜接连遭遇的刺杀与蛇袭,早已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也好。
就这样结束,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面对绾青丝那双冰冷刻骨的眼睛,不用再日日夜夜被那份血债煎熬。
他闭上眼,几乎要放弃这残存的气息。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心脉深处,一丝丝渗透出来。
那暖流并非他自身的内力,也非碧凝丹残留的药力,更像是一种……沉寂了许久,被某种极端状况意外激发的本源生机。
是……师父当年为他种下的“护心莲”?
据说此物能在他性命垂危时护住一丝心脉不绝,但一生或许只能触发一次。他几乎都快忘了这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生机,如同在干涸的河床底涌出的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滋润着他即将枯竭的经脉,暂时吊住了他这口气不死。
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那残存的意志)猛地惊醒!
不!还不能死!
绾青丝不许他死。
他的债,还没还完。
这突兀燃起的生机,是恩赐,还是另一重折磨?让他清醒地、继续承受这无边的痛苦与煎熬?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如铁的眼皮,望向庙外那片依旧浓稠的黑暗。刚才那驱散蛇群的奇异嗡鸣……是她吗?她就在附近?还是用了某种他不理解的手段?
一种说不清是怨恨,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混杂着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必须活下去。
至少,要活到再见她一面。
要亲口问一句……为什么,连死的自由都不给他。
这念头成了支撑他的唯一支柱。他不再试图运转那点可怜的、刚刚复苏的生机,只是死死守着心口那一点暖意,如同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在无边的痛苦与黑暗中,顽强地维持着意识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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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总坛,水镜之前。
绾青丝清晰地“看”到了李莲花体内那丝突兀燃起的生机。也“看”到了他眼中骤然亮起的、那混合着不甘、痛苦与一丝微弱执念的光芒。
他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她的“干预”,也察觉到了他自己体内那不该存在的“生机”。
很好。
就是要他清醒着。
就是要他知道,他的命,不在他自己手里,也不在阎王手里,而在她绾青丝手里!
她就是要他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夹缝里,挣扎,煎熬!
水镜中,李莲花再次闭上了眼,但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微微起伏、却依旧顽强存在的胸膛,显示着他并未放弃。
绾青丝冰冷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对,就是这样。
李相夷,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废铁,被烈火灼烧,被铁锤锻打,在极致的痛苦中,扭曲,变形,却始终……不肯彻底化为灰烬。
她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远比看他跪在断崖上麻木等死,或者躲在渔村里苟延残喘,要顺眼得多。
“主人,”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响起,“他体内那股生机……似乎是某种秘法种下的‘护心莲’……需要属下设法将其……”
“不必。”绾青丝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在水镜中那抹残破的身影上,“留着它。”
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护心莲”,能护他到几时。
又能让他在她亲手编织的罗网中,挣扎多久。
“南胤国师那边,有消息了吗?”她转而问道。
“回主人,探子回报,南胤国师似乎已知晓皇子遇袭之事,已派出一队‘神行卫’前来接应,预计明日便能与车队汇合。”
“神行卫……”绾青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看来,这位国师,对他这位皇子,倒是看重得很。”
她挥了挥手,水镜波纹荡漾,景象变换,显现出南胤都城那充满异域风情的、森严而神秘的宫殿轮廓。
“继续盯着。尤其是那位国师……我对他,很感兴趣。”
“是!”
黑影退下。
大殿内,绾青丝独自立于水镜前,镜中映出南胤皇宫的景象,也仿佛倒映出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冰封的火焰。
李相夷,你的前路,是南胤国师。
而我的棋局,才刚刚铺开。
你可要……好好活着,走到我为你准备的,最终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