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23

天光刺破云层，将破庙的残破与昨夜的血腥一同暴露在眼前。李莲花被两名护卫几乎是架着胳膊拖出庙门，他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死气的灰白，唯有鼻翼间极其微弱的翕动，证明那丝“护心莲”强行吊住的生机尚未断绝。

护卫首领脸色铁青，一夜之间两次袭击，目标直指这来历不明的郎中，让他心头蒙上厚厚的阴霾。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李莲花，又望向马车内依旧昏迷的皇子，咬了咬牙：“收拾东西，立刻出发！务必在午时前与国师派来的接应汇合！”

车队再次启程，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颠簸得也更加厉害。李莲花被扔回马车角落，随着车厢的摇晃，如同一具失去牵线的木偶，每一次颠簸都似乎要将他最后那点生机震散。肩胛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色，与旧日咳出的暗红混在一起，在他灰败的衣袍上开出凄艳的花。

他不再试图调动那丝微弱的暖流，只是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意志力，死死守着心口那一点不灭的星火。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中浮沉，偶尔能听到车外护卫们压低的、带着惊惶的交谈。

“……刚才那阵风你感觉到没？邪门！” “还有那些蛇，怎么突然就跑了？” “这郎中……怕不是个灾星……”

灾星么？李莲花在心底漠然地想。或许吧。自从东海那件事后，他身边的人，似乎总没什么好下场。四顾门散了，绾晴死了，如今这些南胤护卫……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彻底吞噬时，车队猛地停了下来。

一阵不同于寻常护卫的、整齐划一却透着诡异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股带着檀香与某种草木清苦气息的风灌入车厢。

李莲花勉强掀起沉重的眼皮。

车外，不知何时已多了十余名身着暗青色劲装的男子。他们身形并不特别魁梧，但站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而空洞，仿佛没有焦距，却又精准地锁定着周遭的一切。最奇特的是他们的呼吸，极其绵长轻浅，几乎听不到声音，与自然的风声融为一体。

为首一人，面容普通，约莫三十许岁，对着护卫首领微微颔首，声音平直无波：“奉国师之命，前来接应。”

护卫首领明显松了口气，抱拳还礼：“有劳诸位神行卫大人。”

神行卫？李莲花混沌的脑海中掠过这个陌生的称谓。南胤国师的亲卫？果然……非同寻常。

那名为首的神行卫目光扫过车厢，在李莲花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李莲花感到一种被无形之物穿透的寒意。

“此人，便是稳住殿下伤势的郎中？”神行卫问道。

“正是。”首领连忙回答，“多亏了他，殿下才能撑到此刻。”

神行卫不再多问，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神行卫上前，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李莲花从车厢里架了出来。

他们的手指冰冷，触及他手臂的瞬间，李莲花只觉得那丝护心莲带来的暖流都似乎凝滞了一下。这些人的气息……很怪，不似活人，倒更像……精心打造的傀儡。

他被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随着车队再次前行。神行卫加入后，整个队伍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行进间却异常平稳安静，连马蹄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周围的景物在眼前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李莲花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身体，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想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睡。

不行……还不能……

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和腥甜的血味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知道，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去见那个神秘的南胤国师，究竟所为何事。

或许……也能离那个掌控他生死、让他恨之入骨又……的身影，更近一些？

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却让他心底那点星火，莫名地摇曳了一下。

车队穿过密林，越过山涧，方向明确地朝着南方疾行。午时刚过，前方出现了一片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风格迥异的建筑群。飞檐翘角带着异域的弧度，墙体多以青黑巨石垒成，透着一股森严与古老的气息。

南胤边境的城池？还是……国师的某个据点？

李莲花来不及细想，就被神行卫架着，穿过一道又一道无声开启的厚重石门，最终进入了一座光线昏暗的大殿。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之前在马车上闻到过的那种檀香与草木苦味混合的气息，闻之让人头脑发沉。大殿尽头，一道帘幕低垂，后面隐约可见一个盘坐的身影。

“国师，人带到了。”神行卫首领躬身禀报。

帘幕后，一道苍老而沙哑，仿佛砂石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

“放下吧。你们……都退下。”

神行卫与南胤护卫们无声行礼，迅速退出了大殿，厚重的石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将内外隔绝。

大殿内，只剩下李莲花，和帘幕后的那道身影。

李莲花被随意放置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连抬起脖颈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喘息着，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帘幕。

“李……相夷。”

帘幕后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李莲花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

这南胤国师，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继续缓缓道：

“或者说，老夫该叫你……李莲花？”

“你能以残破之躯，压制‘碧落黄泉’之毒，倒是让老夫……颇为意外。”

碧落黄泉？是那皇子所中之毒的名字？

李莲花心中骇浪滔天，这国师不仅知道他的身份，似乎连他用了什么方法，都一清二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帘幕微微晃动，一只枯瘦、布满诡异青色纹路的手，从帘后伸了出来，隔空对着李莲花的方向，轻轻一抓。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吸力骤然传来！

李莲花只觉得胸口一闷，那丝护心莲苦苦维持的生机，竟如同受到牵引般，蠢蠢欲动，要离体而去！

不！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死死锁住心脉！

“咦？”

帘幕后的国师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意外。

那吸力骤然消失。

那只枯瘦的手也缩了回去。

“有意思……”国师的声音带着玩味，“看来，你身上，还有些连老夫都未曾料到的东西。”

李莲花瘫在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比破庙中的刺杀，比毒蛇的獠牙，更加清晰，更加无可抗拒。

这南胤国师……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可怕！

“好好休息吧，李门主。”帘幕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你的命，现在……还很珍贵。”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浓郁的异香，无声地包裹着李莲花残破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

前路，是更加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

而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已所剩无几。

唯有心底那点不甘的星火，还在黑暗中，微弱地，固执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