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夜在青城山别院养伤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起来。除了当日参与救治的医堂长老和几位核心弟子,外界无人知晓那场混乱后这位魔教少主的去向。江湖上流传的版本五花八门,有的说他已重伤不治,有的说他被神秘势力救走,更有甚者,猜测他是不是又被青城山那位“祸水”小师妹给藏了起来。
别院内的日子,平静得近乎凝滞。
苏小芋再没去看过司空夜。不是不想,是不敢。那天夜里他破碎的呓语和滚烫的额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子里,让她心绪不宁。她刻意躲着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间里,或者去院子里晒太阳,听二师姐絮叨江湖趣闻,看三师兄漫不经心地练习他那手神出鬼没的飞刀。
师兄师姐们似乎也达成了某种默契,绝口不提静室里那个人的状况,只是对她的看护更加严密,仿佛她是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盏,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碎裂。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潜滋暗长。
苏小芋开始频繁地走神。练字时,墨点滴污了宣纸而不自知;用膳时,筷子停在半空,眼神放空;就连夜里做梦,也时常是那片刺目的血红和那双固执的桃花眼。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这日午后,她借口要去别院的小书阁找本游记,避开了二师姐。书阁久未打理,积着薄薄的灰尘,空气里有股陈旧的纸墨味。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架,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司空夜那句“你收了我的聘礼”。
鲛人泪……魔教少主妃的信物……
她烦躁地合上一本厚厚的《九州志异》,叹了口气。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角落,那里堆着几卷看起来格外古旧的羊皮卷,上面落满了灰。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抽出了最上面那卷。羊皮卷的边角已经破损,上面的字迹是古老的篆文,好在青城山基础课业里包含识文断字,她连蒙带猜,勉强能看懂一些。
这似乎是一卷关于西域诸教派源流与秘闻的杂录。她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直到某一页,几个字眼猛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幽冥教”。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这正是司空夜所在的魔教正式名称。
她定了定神,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阅读起来。上面的记载断断续续,语焉不详,大多是关于此教行事诡谲、功法阴毒的描述。但在卷末,有一小段不起眼的补充,字迹潦草,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幽冥教传承古老,尤重血脉与誓约。其嫡系一脉,有一不成文古礼:若遇命定之人,当以‘幽冥之心’为聘。此物非凡品,乃教主一脉代代相传之信物,据说内蕴奇异之力,非认可之主不可驾驭。一旦送出,绝无收回之理,象征着至死不渝之羁绊,生死相随之盟誓。若被拒……献礼者恐遭反噬,心神俱损,功法溃散,形同废人……”
苏小芋的手猛地一抖,羊皮卷差点脱手落地。
幽冥之心?是指那盒南海鲛人泪吗?
至死不渝?生死相随?
遭拒后……心神俱损,功法溃散,形同废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四肢冰凉。所以,司空夜那时的固执,那些近乎偏执的言行,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格,还因为这背后……有着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不是在胡搅蛮缠,他是在用他自己的全部,赌一个认定的结果。
所以,他才会在望北城,不顾性命地扑过来,因为在他那套偏执的认知里,她早已是他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所有物”?
苏小芋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只觉得呼吸困难。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纠缠,却没想到,底下涌动着的是如此深沉而酷烈的暗流。
她想起他泛红的眼圈,拽着她衣角不肯放的手,还有昏迷中那句破碎的“我的”。
原来,那不是撒娇,那是绝望边缘的挣扎。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书阁,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羊皮卷上那些冰冷的字句,一会儿是司空夜苍白的脸和带血的笑容。
“小师妹?你怎么在这儿?”慕雨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关切,“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小芋猛地回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事,二师姐。就是看书有点闷。”
慕雨薇不疑有他,拉着她的手:“走走走,别闷在屋里了,陪我去后院看看新移栽的那几株墨菊开了没有。”
苏小芋被她拉着走,心思却早已飘远。
接下来的两天,苏小芋明显沉默了许多。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天空流云变幻,一看就是大半天。连燕凌云逗她,她也只是扯扯嘴角,没什么精神。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需要想清楚,该怎么办。
然而,有人并不打算给她太多时间。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
苏小芋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透过窗纸的朦胧月光,看到床榻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玄色衣袍在夜色中几乎融为一体,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身形也比记忆里清瘦了不少,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站得很直,那双桃花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司空夜!他醒了?而且,他竟然能下床了?还跑到她房间里来了!
苏小芋吓得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抓紧了身上的薄被。“你……你怎么……”
司空夜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床边。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草药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月光勾勒出他俊美却苍白的侧脸,那双眼睛里翻涌着苏小芋看不懂的、深沉而粘稠的情绪。
他伸出手,不是像以前那样拽她的衣角,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冰凉,带着伤后初愈的虚弱,却又固执地传递着他的存在感。
苏小芋身体一僵,想要躲开,却被他眼底那种近乎破碎的执着给定住了。
“我听到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去看过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小芋心跳如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司空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那盒珠子,你不喜欢,没关系。”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令人心惊的偏执,“我可以找别的,找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你。”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血腥气和草药的苦涩,“我可以等。”
他的手指下滑,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幽焰的眸子。
“但是,”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的笃定,“你不能再躲着我。”
“苏小芋,”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的占有欲,“你收了我的聘礼。”
“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混合着药味、血味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重重地落了下来,封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惊呼与挣扎。
苏小芋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窗外,月光寂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