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夜的身体很沉,冰冷与滚烫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块即将燃尽的炭火。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将苏小芋淹没,他胸前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刺得她眼睛生疼。
“少主!”巫辛带着一身煞气匆匆返回,看到司空夜倒在苏小芋怀中、气息奄奄的模样,枯槁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他疾步上前,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司空夜的腕脉,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
“内腑震荡,经脉多处受损,旧伤崩裂,失血过多……还有‘蚀骨掌’的阴毒内力残留!”巫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必须立刻送回幽冥殿,请教主出手,或可有一线生机!”
蚀骨掌?苏小芋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那紫袍老者最后拍出的那一掌,阴寒歹毒。
几名伤势较轻的护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苏小芋手中接过司空夜。他毫无知觉,俊美的脸苍白得透明,唇瓣失去了所有颜色,唯有眉心因极度的痛苦而紧紧蹙着。
苏小芋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裙摆沾染了粘稠的血污,脚步虚浮。
“少主妃,”巫辛挡住她,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幽冥殿乃教主清修重地,外人不便踏入。请您先回幽昙阁,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外人……这两个字像冰锥,刺得苏小芋一个激灵。她看着司空夜被迅速抬走,那玄色的衣角拖曳在血泊中,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最终消失在幽暗的廊道尽头。
幽昙阁的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外面的血腥与混乱再次隔绝。
殿内,只剩下她,和两名惊魂未定、身上同样带着血迹的侍女。空气中还残留着厮杀后的惨烈气息,混合着冥萤石那不变的幽绿光芒,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死寂。
苏小芋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不及她心中的万分之一。她摊开双手,掌心还残留着司空夜身体的重量和他鲜血的粘稠触感。
他会死吗?
那个偏执的、疯狂的、不顾一切将她禁锢在此地的少年,那个会在深夜悄悄送来暖玉和糖藕的少年,那个挡在她身前,用身体为她筑起屏障的少年……会就这样死去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空茫,如同葬魂渊底的黑雾,将她紧紧包裹。她以为自己恨他,怨他,可当他真的生命垂危,倒在她面前时,那些激烈的情绪竟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不要他死。
这个念头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殿外不再有喊杀声,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风暴过后的绝对寂静,仿佛整个幽冥教都随着少主的重伤而陷入了停滞。
苏小芋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她想起了青城山,想起了师兄师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想起了阳光和鸟鸣。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此刻遥远得如同隔世。
如果……如果司空夜死了,她会怎么样?被幽冥教处置?还是被送回青城山?哪一种结局,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不,她不能就这样等着。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墙角那盆只剩下墨绿叶片的幽昙上。司空夜说过,下次花开,会再陪她看。他不能食言。
还有……葬魂渊对岸那一点转瞬即逝的莹白。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她站起身,走到那两名侍女面前。幽影和幽色看着她,眼神依旧带着未散的惊惧。
“告诉我,”苏小芋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哑,眼神却异常坚定,“葬魂渊附近,有没有……开着白色花的地方?”
幽影和幽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与恐惧。幽色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垂下头,不敢言语。
苏小芋的心沉了下去。连问都不能问吗?
就在这时,幽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快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禁地……彼岸……传说……逆生……一线生机……”她的话语破碎不堪,带着极大的恐惧,说完便死死闭上了嘴,身体微微发抖。
彼岸?逆生?一线生机?
苏小芋的心脏狂跳起来。那点莹白,果然是关键!它生长在葬魂渊附近,被称为“逆生”,象征着……一线生机?
是为了司空夜的一线生机吗?
她不再犹豫。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外面不知还有没有守卫。她必须冒险!
她走到殿内一处墙壁前,那里镶嵌的冥萤石光芒似乎比其他地方稍弱一些。她回忆着司空夜偶尔提及的、关于这些石头能量流转的只言片语,又结合自己这些日子无聊时的观察,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在青城山学来的基础内力,小心翼翼地按向冥萤石周围几处看似寻常的石缝。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这只是她的猜测。
就在她内力触及石缝的瞬间,那几块冥萤石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旁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的冷风从缝隙中吹出。
是一条密道!她赌对了!
苏小芋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侧身钻了进去。缝隙在她身后迅速合拢,恢复了原状。
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污浊。她只能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凭借着感觉和记忆中葬魂渊的大致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敲打在心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凄厉的风声。
是出口!
她加快脚步,冲出密道出口的瞬间,强劲的罡风几乎将她掀翻!眼前正是那片熟悉的断崖,葬魂渊底的黑雾如同活物般翻涌嘶吼。
而她目光急扫,猛地定格在对面那座峭壁之上——
在那里,一片嶙峋的黑色怪石中间,赫然生长着一株极其醒目的植物!它通体莹白,如同月光凝聚,形态与幽昙有几分相似,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朵花。那花朵并非幽昙的皎洁,反而散发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苍白光芒,花瓣边缘流转着细微的、仿佛生命燃烧般的金色光晕,在这片被暗红与玄黑主宰的死亡深渊边缘,倔强地盛放着。
逆生之花!
苏小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就是它!
可是,如何过去?葬魂渊深不见底,黑雾吞噬一切,根本无法跨越!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悬崖边几根粗如儿臂、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藤蔓上。那些藤蔓从崖壁垂下,深入下方的黑雾之中,不知通往何处。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咬紧牙关,抓住一根看起来最为结实的黑色藤蔓,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岸那座生长着逆生之花的峭壁,猛地荡了过去!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葬魂渊底那令人神魂皆冒的吸力撕扯着她,罡风如同刀子刮过她的脸颊和手臂,留下细密的血痕。她死死抓住藤蔓,闭上眼睛,将所有恐惧抛在脑后。
“砰!”
一声闷响,她重重地撞在了对岸的峭壁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顾不得疼痛,她手脚并用地攀住冰冷的岩石,一点点挪向那株散发着妖异白光的逆生之花。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花朵散发出的奇异能量波动,那并非生机勃勃的温暖,而是一种……逆转生死、向死而生的冰冷决绝。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连着一小块根部的岩石,将那朵逆生之花完整地采撷下来。
花朵入手冰凉,那苍白的柔光映亮了她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脸庞。
就在她采下花朵的瞬间,脚下的峭壁猛地一震!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忌!
苏小芋脸色一变,抓紧花朵,毫不犹豫地再次抓住那根黑色藤蔓,用尽最后力气往回荡去!
身后,被她采走花朵的那片峭壁,岩石竟开始寸寸龟裂,簌簌落下深渊!
“轰隆!”
当她惊险万分地落回断崖这边时,对岸那片峭壁已然坍塌了小半,坠入无尽的葬魂渊中,连回响都被黑雾吞噬。
苏小芋瘫软在崖边,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朵完好无损、依旧散发着妖异白光的逆生之花,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微弱的希望,涌上心头。
她不敢停留,紧紧握着这用性命换来的“一线生机”,沿着来时的路,踉跄着冲回那条密道。
当她再次从幽昙阁那处墙壁的缝隙中钻出,踉跄落地时,殿内的幽影和幽色看到她手中那朵散发着不祥白光的奇花,以及她狼狈不堪、却眼神灼亮的模样,皆露出了骇然之色。
苏小芋没有理会她们,她的目光直直望向殿门。
司空夜,我找到“一线生机”了。
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