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三年冬，京都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
左航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五皇子府邸时，听见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直响。他穿的蓝色锦袍下摆沾了不少雪，在暖阁门口化成了深色的水印。
守门侍卫一看是他，连腰牌都没查就赶紧行礼带路。左大人给五皇子做了五年陪读，府里的人都认识他。
老管家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灯光在雪地上照出晃动的影子，一边说：“殿下在暖阁，又说头疼病犯了。”
左航嘴角微微一动。三天前太医院刚报过五皇子的病情，上面写的是“肝火旺，要静养”。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密信，感觉蜡封凉凉的。
暖阁外的两棵梅树开得正好，红色花瓣落在雪地上。
推开门，一股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左航看见邓佳鑫斜靠在榻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露出一截锁骨。
茶几上的棋还没收，黑棋快要赢了。
“臣带了安神的药。”左航行礼时故意让袖子发出声响。他看见邓佳鑫眼皮动了动。
“放那边吧。”邓佳鑫懒懒地指指窗边小桌，手腕上的木串滑下来，在桌上敲了一下。等管家走了，他突然抓住左航的手腕：“太医院今天给东宫送了雪蛤膏。”
左航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打开药包。药材下面露出一角黄绸——是太子府用的料子。
“殿下消息真快。”他捏碎一片药材，苦味散开，“可惜雪蛤膏里加了乌头。”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炭盆蹦出个火星，邓佳鑫松开手笑了：“老三就喜欢玩这种把戏。”他凑近左航耳边问：“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大哥？”
窗外风雪更大了，左航看见邓佳鑫眼里映着烛光。
“殿下要是真想告诉大哥，就不会让臣看见这密信了。”左航把黄绸扔进炭盆，火苗一下子窜起来，“不过臣今天来，有件更有意思的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铁令牌放在棋盘上。令牌在烛光下发亮，上面刻着龙纹——这是管皇城禁军的天枢令。
邓佳鑫拿着棋子的手停住了。去年兵部尚书死后，这令牌本该归太子，却莫名其妙不见了。现在朝中都知道三皇子在拉拢禁军副统领，却没人见过真令牌。
“天枢卫的三千人，现在听林侍郎的。”左航用手指敲敲令牌，“巧的是，林侍郎的女儿上月嫁给了殿下的表兄。”
风雪拍打着窗户，邓佳鑫突然把棋盘掀翻了。棋子哗啦啦洒了一地，几颗滚到炭盆边，发出噼啪声。
“左航。”他第一次直接叫名字，声音很轻，“你到底是帮谁的？”
烛火晃动着，左航不慌不忙地捡起一颗黑子，放在邓佳鑫手里：“臣本来是陛下派来监视您的。”感觉到对方手僵住了，他笑了笑：“但现在，我想帮您上位。”
外面传来三更的锣声。邓佳鑫看着手里的棋子，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左航，也是这么个大雪天。
那时左航穿着青衣站在翰林院的树下，肩上落满了雪。
“你要什么？”邓佳鑫声音有点哑。
左航的手指顺着他的手掌滑到手腕脉搏处：“臣要殿下答应，将来当了皇上，许我……”
突然传来乌鸦叫声。两人同时看向窗外，见几只黑鸦飞过太子府方向。左航脸色一变：“东宫出事了！”
邓佳鑫披上外套就要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你刚才没说完的话？”
左航站在满地棋子中，月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他摘下玉冠，头发披散下来：“臣要的，从来不是钱财地位。”
朝堂上，邓佳鑫站在皇子队列最后，看了眼龙椅边新换的香炉——里面的香是左航昨天调的。
“五弟气色不错啊。”三皇子转过头来说，“听说你府上来了新厨子？”
邓佳鑫掩嘴咳嗽：“三哥说笑了，只是老毛病犯了，多吃点药膳。”
他瞥见左航正在文官队伍里和兵部侍郎低声说话，蓝色官服显得他很白。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太子侍卫满身是血冲进来：“陛下！太子殿下遇刺了！”
大殿里顿时乱成一团。邓佳鑫看见父皇的茶杯翻了，茶水泼在龙袍上。他看向左航，左航也正看过来，眼神复杂。
“查！给朕严查！”皇帝怒吼道。邓佳鑫跪在地上，注意到三皇子腰间的玉佩不见了——那是他平时从不离身的东西。
散朝后又下雪了。邓佳鑫的轿子经过玄武街时，帘子突然被掀开。左航带着寒气钻进来，头发上还有雪。
“天枢卫封了醉仙楼。”他急促地说，“刺客的箭上有崔家标记。”
邓佳鑫瞳孔一缩。崔家是三皇子娘家，但老三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手段。
轿子转弯时，邓佳鑫抓住左航的手：“是你安排的？”
左航的手很冷：“臣只是……让有些人看到了他们想看的。”他在邓佳鑫手心画了个圈，“三殿下现在应该正忙着处理书房里的密信。”
轿子一晃，左航跌进邓佳鑫怀里。隔着衣服，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邓佳鑫捏住他下巴：“你知道如果失败会怎样……”
“殿下会保护我吗？”左航仰头问。雪光照见他衣领下的红痕——是昨晚邓佳鑫留下的。
话被马蹄声打断。禁军在轿外喊：“奉旨搜查各府！请五殿下配合！”
左航整理好衣服钻出轿子，转身时一枚黑棋“将”落在邓佳鑫腿上。
半夜，邓佳鑫在藏书阁看密信。左航的字很工整：“老三说动了御史台，三日后要告您私通边将。”
信纸角画了朵梅花，是他们的暗号。
窗外有瓦片响。邓佳鑫吹灭蜡烛时，有人从梁上跳下来，带着熟悉的香味。
“臣偷了御史的奏本。”左航声音疲惫，“但右臂中箭了。”
邓佳鑫摸到他湿透的袖子，是血。他撕下衣服给左航包扎，黑暗中听得特别清楚。
左航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
“值得吗？”邓佳鑫问。
左航笑了，扯到伤口吸了口气：“殿下知道吗……臣第一次见您是在永和宫。那年您十四岁，为只受伤的鸟顶撞皇后。”
他冰凉的手摸邓佳鑫的脸，“那时我就想，您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
远处传来打更声。左航站起来，掏出带血的奏本：“告您的是周大人，他女儿上月当了太子的人。”
邓佳鑫就着月光看奏本，发现页间夹着根金丝——是三皇子束发用的。他心头一震，抬头时左航已跳上窗台。
月光照着他单薄的背影。
“明天祭典，”他回头说，“陛下会昏倒……殿下一定要接住玉玺。”
祭坛上还有雪。邓佳鑫站在队伍里，看礼官洒酒祭天。左航穿着白衣跟在后面。
皇帝接过第三炷香时，邓佳鑫看见左航袖口闪了下光。下一刻，皇上突然向后倒去。邓佳鑫赶紧上前扶住，接住了掉落的玉玺。
“护驾！”禁军大喊。有人叫：“酒里有毒！”邓佳鑫抱着玉玺抬头，见三皇子指着太子喊：“是你准备的祭品！”
左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在袖子里握住他的手：“天枢卫控制了城门。”他手指在邓佳鑫手心写字，“三刻后……御书房……”
话没说完，一支箭射来。左航推开邓佳鑫，箭射中他肩膀。血在白衣服上漫开时，邓佳鑫心口一痛。
御书房里很热，药味盖不住血味。邓佳鑫看着太医给左航治疗，手里茶都凉了。
屏风外，宰相念诏书：“……太子有错，三皇子心术不正，唯五皇子邓佳鑫忠孝兼备……”
暗卫悄悄出现：“在刺客身上找到这个。”递上的玉佩沾着血，是三皇子那块。
邓佳鑫摸着玉佩笑了。想起左航昏迷前说：“乌头……在香炉……”原来东宫的事早就是计划好的。
三更时左航醒了。邓佳鑫屏退左右，亲自喂药。左航抓住他手腕：“成功了吗？”
“三日后册封。”邓佳鑫擦掉他嘴角药渍，“老三关起来了，太子……自尽了。”
左航松口气，伤口疼得皱眉。邓佳鑫抱住他：“你敢死试试……”
窗外又下雪了。左航亲亲他眼角：“臣还要……看殿下当皇上呢。”
册封前夜，邓佳鑫见天枢卫统领。统领跪报：“查实三皇子与西域通信，提到左大人身世。”
信上写：“左航是永和宫案遗孤，母亲是和亲公主。”邓佳鑫握紧手——二十年前的旧事，竟影响至今。
推开左航房门，药味扑鼻。左航在灯下缝香囊。
“陛下这么晚来不合规矩。”左航头也不抬。
邓佳鑫拿过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绣着梅花——是永和宫曾开的花。他明白了：左航选他，早有原因。
“你知道箭会射向哪里。”邓佳鑫捏他下巴，“如果我躲开……”
左航扯开衣领，心口有旧伤疤：“十四岁这中了一箭。”他拉邓佳鑫手按在疤上，“为救那只鸟。”
登基那天雪停了。左航站在百官前，看阳光照在邓佳鑫龙袍上。交接玉玺时，新帝手指在他手心挠了三下——他们的暗号。
退朝后，左航在花园被拉进山洞。邓佳鑫凑到他面前笑：“爱卿要什么赏赐？”
左航把人搂在怀里：“臣要陛下永远记着臣。
天黑时，左航的官服皱巴巴的。宫人们说左大人又熬夜批奏折了——脖子红痕准是烫的。
三日后，三皇子死了。西域进贡的礼单上有十二颗明珠——是和亲公主的嫁妆。
邓佳鑫让人把明珠镶在左航腰带上，早朝时亲自给他系上。
那晚左航烧了最后一份永和宫档案。火光中邓佳鑫的头抵住了他的后背他：“恨吗？”
“曾经恨。”左航呼出一口气，“现在庆幸那一箭……让我认出了您。”
窗外又飘雪了，但这次，没人需要独自在雪中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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