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第一次见到顾展铭,是在城郊那间快要倒闭的旧书店。
彼时冬雪初霁,阳光透过积了灰的玻璃窗,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蹲在书架最底层翻找一本绝版的摄影集,指尖刚触到那本蓝绿色封皮的书,头顶就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抱歉,那本我找了三周。”
陈砚抬头,撞进一双浸着雪色的眼睛。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围巾绕了两圈,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旧机械表,表盘玻璃上还有道细小的划痕。他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园林画册,指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翻书留下的薄茧。
“你也喜欢纪实摄影?”陈砚让出位置,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把摄影集抽出来,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摩挲。
“不算喜欢,”顾展铭笑了笑,眼角弯出浅淡的弧度,“我在找里面一张老钢厂的照片,我父亲以前在那儿工作。”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从摄影集里的老照片聊到城郊的雪景,从书店老板养的三花猫聊到街角新开的咖啡店。雪又开始下的时候,顾展铭把自己的伞塞给陈砚:“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陈砚看着他走进雪中的背影,灰色大衣上很快落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盐。
后来陈砚成了旧书店的常客,有时能碰到顾展铭,有时碰不到。碰到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书店角落的旧沙发上,分享一杯热可可,看窗外的雪落了又化。陈砚是余楠中学的学生,独爱摄影,每到节假日的时候就喜欢带着相机到处跑;顾展铭虽然也是余楠的学生但总喜欢搞园林设计三天两头不去学校,案头永远堆着画不完的图纸,却总愿意抽出一下午,陪陈砚去拍老巷子里的砖墙。
有一次陈砚去拍凌晨的跨海大桥,寒风把手指冻得发僵,取景框都握不稳。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披在他肩上,顾展铭站在他身后,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我猜你又没带厚衣服。”陈砚回头,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霜花,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那天他们在桥上等日出,直到第一缕阳光越过海平面,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结冰的护栏上。
陈砚的相机里渐渐装满了顾展铭的身影:在书店里低头翻书的侧影,在画稿时认真的模样,在雪地里弯腰逗猫时温柔的神情。他总说要给顾展铭拍一套正式的写真,顾展铭却总笑着推脱:“等春天吧,春天樱花开了,拍出来好看。”
可冬天还没过去,顾展铭就要走了。他的父亲在国外出事了,要去一个没有雪的城市生活。
出发那天,陈砚去机场送他。两人站在安检口,谁都没说话。顾展铭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砚:“里面是老钢厂的照片,我扫描了一份给你。”陈砚打开,里面除了照片,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顾展铭清隽的字迹:“等我回来,一起去拍樱花。”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响起时,陈砚翻开相机,最后一张照片是昨天拍的。顾展铭站在旧书店门口,雪落在他的发梢,他笑着朝镜头挥手,背景是书店门上贴的“营业中”木牌,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裹着细碎的雪粒。
陈砚把相机抱在怀里,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顾展铭说的那句话。原来有些相遇,就像雪落进掌心,看似短暂,却能在心里留下长久的温度。他抬头看向天空,飞机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他轻声说:“我等你,等春天,等樱花开,等你回来。”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和他们初见那天一样,温柔地覆盖了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