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城南巷陌里颠簸穿行，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溅起细碎的泥点。林沐婉掀开车帘一角，外头是连片低矮的土坯房，墙皮斑驳得露出黄土，风卷着枯草碎屑往巷深处钻，尽头隐约能看见破庙的飞檐——那飞檐断了半截，孤零零戳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看着竟有些渗人。
“小姐，这地方看着不大安生，要不我先带两个小厮进去探探？”云袖攥着腰间的短簪，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方才出门时，林沐婉特意叫上了府里两个身手利落的护院，此刻正骑马跟在马车后头。
林沐婉指尖摩挲着袖中沈渡给的玉佩，那温热触感让她稍定心神：“不必，李管事既被人藏在此处，必然警惕，多些人反倒容易打草惊蛇。你跟我进去，护院在外头守着，若半个时辰不见我们出来，便立刻闯进去。”
说罢，她掀帘下车，素色裙摆扫过沾着泥的车辕，快步往破庙走。庙门早塌了半边，腐朽的木门斜斜倚在门框上，推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闷响，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落下满肩灰尘。
庙里更显破败，正中央的神像断了胳膊，脸上的彩绘糊成一团，供桌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只有角落的草堆像是刚被人动过，还留着些体温似的。
“李管事？”林沐婉轻声唤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庙里荡开，竟有几分回音。
无人应答。云袖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再唤，忽然听见庙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立刻挡在林沐婉身前，刚要摸出短簪，就见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从神像后绕了出来，手里还攥着木棍，眼神浑浊又贪婪地盯着林沐婉。
“果然来了个娇小姐，比上头说的还标志。”左边的汉子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李管事那老东西倒是识相，知道用这消息换条活路，却不知他自己早被灭口了。”
林沐婉心头一沉——李管事死了？那送信的人明明说他在此处。她刚要后退，庙门忽然“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锁死，又有三个汉子从侧门钻进来，五个人围成一圈，将她和云袖困在中间。
“你们是谁的人？”林沐婉强压着心慌，语气尽量平静，“可知我是丞相府的人？敢动我，就不怕官府追查？”
“丞相府？”右边的汉子嗤笑一声，挥了挥手里的木棍，“就是因为你是丞相府大小姐，咱们才来的。上头说了，只要毁了你清白，保准让你再也没脸掌家，到时候丞相府的中馈，还不是二小姐说了算？”
林薇！果然是她！林沐婉指甲掐进掌心，疼得让她保持清醒。云袖已经和最前头的汉子缠斗起来，可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敌得过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过两招就被踹倒在地，短簪也掉在了一旁。
“云袖！”林沐婉惊呼着要去扶，后背却忽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跌在供桌上，桌上的灰尘扑了满脸。那黄牙汉子几步上前，粗糙的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腕，嘴里还污言秽语地骂着：“娇小姐就是娇小姐，摔一下都这么好看，等会儿让哥哥们好好疼你……”
林沐婉浑身发颤，却死死攥着袖中的玉佩，指尖几乎要将玉佩捏碎。就在那只脏手快要碰到她脸颊时，庙门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那扇朽坏的木门竟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中，一道玄色身影逆光站在门口，腰间佩剑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是刚拔过剑。
“谁敢动她？”
沈渡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瞬间让满庙的汉子都顿住了动作。他缓步走进来，玄色锦袍扫过地上的草屑，目光落在那黄牙汉子停在半空的手上，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住。
黄牙汉子愣了愣，随即骂道：“哪来的多管闲事的？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说着就要冲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就见沈渡手腕一翻，佩剑“唰”地出鞘，剑刃划过一道冷光，竟直直钉在了汉子脚边的泥地里，剑身还在嗡嗡作响。
那力道，那准头，瞬间让几个汉子变了脸色。他们虽只是些地痞无赖，却也看得出眼前这人不好惹，互相递了个眼色，竟要一起冲上来。
沈渡却没给他们机会，他上前一步，左手攥住离他最近的汉子的胳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汉子惨叫着倒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剩下的人吓得脸色惨白，哪里还敢上前，转头就要从侧门跑，却被守在外头的护院堵了个正着，没一会儿就被捆得结结实实。
庙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汉子的哀嚎声。沈渡走到供桌旁，弯腰将林沐婉扶起来，见她满脸灰尘，耳尖却红得厉害，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慌意，心头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没事了。”他声音放轻了些，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灰尘，指尖碰到她微凉的肩头时，顿了顿，又迅速收回。
林沐婉站定身子，看着眼前的沈渡——他玄色锦袍上沾了些尘土，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连气都没喘匀。她攥着玉佩的手微微松开，声音带着几分不稳：“侯爷怎会在此？”
沈渡没直接回答，只转头看向被护院押着的汉子，语气又冷了下来：“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黄牙汉子早就被吓破了胆，此刻见沈渡看他，连忙哭喊道：“是、是丞相府二小姐身边的刘嬷嬷！她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让我们毁了大小姐的清白，还说事后会送我们出城！我们不知道大小姐是您的人啊，求您饶了我们吧！”
林薇果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林沐婉眼底掠过一丝狠戾，刚要说话，却见沈渡忽然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庙后：“还有人。”
话音刚落，庙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护院立刻冲了过去，没一会儿就押着一个缩着脖子的小斯走了出来，那小厮手里还攥着个送信的竹筒，见了林沐婉，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小姐饶命！小人是二小姐院里的，刘嬷嬷让小人在这儿盯着，若是事成了，就立刻回去报信！”
人证物证俱在，林薇这次是插翅难飞了。林沐婉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沈渡，刚要道谢，却见他忽然咳嗽了两声，脸色竟有些发白。她心头一动，想起方才他踹门时的力道，还有方才捏碎汉子胳膊的狠劲，莫非是旧伤复发？
“侯爷，您没事吧？”她下意识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的腰间——那里似乎缠着一圈深色的绷带，被锦袍遮住了大半，却还是能看见些微渗出来的暗红。
沈渡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往后退了半步，重新站直身子，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平淡：“无碍。既然人已经抓到，你便带回去交给丞相府处置吧。”
他这刻意疏远的模样，让林沐婉刚涌上心头的暖意淡了几分。她看着他，忽然想起袖中那张纸条，想起他精准报出李管事的下落，想起他及时出现救了自己——他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又为何一次次对自己出手相助？
“侯爷屡次相救，沐婉无以为报。”林沐婉屈膝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只是不知，侯爷这般帮我，究竟是为了皇后娘娘，还是……另有缘由？”
沈渡看着她眼底的探究，沉默了片刻，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草屑。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发丝时，林沐婉竟忍不住颤了颤。
“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竟像是带着些温度似的。
就在这时，云袖忽然走上前，低声提醒：“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回府吧，免得再出变故。”
林沐婉回过神，连忙后退半步，拉开了与沈渡的距离，脸颊有些发烫：“是，咱们先回府。”
沈渡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转身看向门口：“我送你们回府。”
马车重新驶动时，林沐婉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看着骑马跟在旁边的沈渡。他玄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竟比身后的破庙还要醒目。她攥着袖中的玉佩，忽然想起方才他在庙里问她的那句话——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却莫名觉得，这京中的暗流里，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她和他都未曾察觉的牵绊。而林薇的算计，皇后的试探，不过是这汹涌暗流里，最浅的一层涟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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