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沐温的独白
裴明的怀抱,曾经是我最安心的港湾。
记得刚结婚那会儿,我们租的房子冬天漏风,他总会把我冰凉的脚捂在怀里,笑着说我是一只需要冬眠的小熊。后来日子宽裕了些,他升了职,我们贷款买了现在这个小窝。搬家那天,他抱着我转圈,说:“温温,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只属于我们和未来宝宝的家。”阳光透过新擦的玻璃窗照进来,他眼里的光彩,比我见过的任何宝石都亮。
暮川出生那天,他趴在育婴室的玻璃窗外,哭得像个孩子,然后又像个傻子一样跑去给每一个认识的人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当爸爸了!我儿子,叫苏暮川!好听吧?我老婆取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们这个小家,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暮川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他爸爸,性格却像我,爱笑,有点小调皮。裴明下班再累,也会把暮川扛在肩头“坐飞机”,满屋子都是父子俩的笑声。周末,我们常常去不远的公园,暮川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裴明在后面护着,我就在旁边看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傍晚的天空是暖金色的,裴明会一手抱着玩累了睡着的暮川,一手紧紧牵着我的手回家。那时的风,都是甜的。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是从哪一天开始变的呢?或许是从他第一次彻夜未归,带着一身陌生的酒气开始?或许是从他第一次因为一点小事摔了杯子开始?我替他找尽理由:工作压力太大了,他太累了,他只是需要发泄……
我替他找理由,他却把拳头对准了我。
第一次他挥手过来的时候,我完全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的震惊和冰凉。他看着我脸上的指印,好像也吓到了,抱着我语无伦次地道歉,哭得比我还厉害。他说温温对不起,我不是人,我混蛋,我再也不喝了……我信了。我甚至反过来安慰他。
可我忘了,家暴这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道歉变得越来越敷衍,动手却越来越顺手。那个会把我冰凉的脚捂在怀里的男人,现在会用那双曾经温柔的手,抓着我的头发往冰冷的地板上撞。那个兴奋地给所有人报喜说当爸爸了的男人,现在会满嘴污言秽语地咒骂我,说我是他失败的根源。
酒精把他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彻头彻尾的恶魔。
最让我心碎的是暮川。我的儿子,他那么小,却那么敏感。他从最初的吓哭,到后来会尖叫着冲过来,用他小小的身体挡在我面前,对他爸爸又踢又打:“不准打妈妈!坏人!你是坏人!”
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我只能死死抱住他,把他往房间里推,锁上门,用后背抵住门板,承受着门外更大的风暴和门内儿子绝望的哭喊。“川川别看……听话……妈妈求你了……别看……” 每一句哀求都像玻璃碴子,混着血往我心里扎。
我试过逃的。真的试过。我偷偷攒下一点钱,收拾了我和暮川几件最简单的衣服,在一个雨夜想带他离开。雨水冰冷,暮川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眼睛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信任。他说:“妈妈,我们去哪里?” 我说:“去一个没有打人的地方。”
但我们没能走掉。裴明像鬼魅一样出现在车站,他的眼神比雨水还冷。那一次,他几乎把我打死。醒来时,我躺在医院,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表情痛苦又扭曲:“温温,你为什么非要走?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我爱你和儿子啊……”
那一刻,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和暮川,都逃不掉了。地狱不止有怒吼和拳脚,还有这种打着“爱”的名义的无尽折磨。
最后那个晚上,他喝得特别特别多。我已经不记得缘由了,或许根本不需要缘由。他抓着我的头,一次次撞向冰冷的瓷砖墙面。咚……咚……咚……声音沉闷得可怕,盖过了暮川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捶门声。
视线开始模糊,血色弥漫开来。疼痛已经麻木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骨的绝望。我能感觉到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秒,我好像产生了幻觉。
我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下午,阳光很好,公园里的草很绿。裴明把小小的暮川举得高高的,暮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挥舞着小手。裴明回头看我,笑容干净又温暖,他大声喊:“温温,快看!我们的川川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那时的风,好像又吹过来了,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真好啊……
对不起啊,川川…… 妈妈食言了…… 不能陪你长大了……
我的儿子…… 我唯一的牵挂……
求你…… 一定要平安…… 一定要活下去……
替妈妈…… 去看看春天的樱花…… 去看看冬天的雪…… 去跑,去跳,去爱,去感受这个妈妈再也触碰不到的世界……
要活得…… 好好的……
连带着妈妈那份……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