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晚宴后，苏曼卿愈发忙碌。一方面，她要盯着苏州绣娘的进度，确保按时给大通洋行交货；另一方面，她开始尝试将苏绣与西洋服饰结合，比如在洋装的领口、袖口绣上苏绣纹样，或是在西式手袋上绣上花鸟图案，没想到这种“中西合璧”的款式大受欢迎，不少洋太太和名媛都专程来“苏记”定制，“苏记”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顾彦之常来店里帮忙，有时会带来欧洲客户的反馈，有时会帮她挑选适合出口的苏绣纹样。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彼此间渐渐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顾彦之会记得她不喜欢太甜的点心，每次来都会带一块低糖的杏仁糕；苏曼卿会留意他西装袖口的磨损，悄悄绣了一对兰草纹样的袖口，趁他不注意时缝在他的西装上。
这天下午，上海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店铺的玻璃窗上，泛起一层薄雾。店里没有客人，苏曼卿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绣一块手帕——手帕上是一对鸳鸯，游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周围点缀着荷花和芦苇，是她准备送给顾彦之的。
顾彦之推门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雨丝，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下雨了，路上有些堵，来晚了。”
苏曼卿连忙起身，给他递了一条干毛巾：“快擦擦，别着凉了。”
顾彦之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到她手里的手帕，笑着问：“又在绣手帕？这次是要送给哪位客户？”
苏曼卿的脸颊微微泛红，把手帕藏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给客户的，是……是给你的。还没绣好，等绣好了再给你。”
顾彦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好，我等着。”他打开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蟹粉小笼包，“知道你喜欢吃苏州的蟹粉小笼，特意去四马路的‘苏州馆’买的，还热着，快尝尝。”
苏曼卿拿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是熟悉的苏州味道。她抬头看向顾彦之，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
就在这时，陈三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曼卿小姐，苏州来的信，是夫人寄来的！”
苏曼卿心里一紧，连忙接过信。母亲在信里说，苏州最近不太平，有日本人以“考察”为名，频繁去丝绸作坊，还强迫作坊主跟他们合作，低价收购丝绸。母亲担心他们会对绣娘下手，让她多留意上海的情况，要是有危险，就暂时回苏州避一避。
苏曼卿的脸色沉了下来，把信递给顾彦之：“日本人开始对苏州的丝绸作坊下手了，他们肯定是想垄断江南的丝绸货源，断了我们的后路。”
顾彦之看完信，眉头皱得很紧：“松井和刘福安肯定脱不了干系。他们在上海没办法打压我们，就把主意打到了苏州。”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曼卿急了，“苏州的绣娘是‘苏记’的根本，要是她们出了问题，我们的合作就没办法继续了。”
“别慌，”顾彦之安慰道，“我明天就去苏州一趟，跟你母亲商量对策。我认识苏州商会的人，可以让他们出面，联合其他丝绸作坊，一起抵制日本人的强迫合作。另外，我们可以提前预付一笔定金给绣娘，让她们安心，也让她们知道，我们会保护她们。”
苏曼卿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她知道，顾彦之做事稳妥，有他去苏州，母亲和绣娘应该能得到保护。
第二天一早，顾彦之就坐火车去了苏州。苏曼卿留在上海，一边打理店铺，一边留意刘福安和松井的动向。可她没想到，顾彦之走后第二天，刘福安就找上门来了。
刘福安带着两个壮汉，大摇大摆地走进“苏记”，看着店里陈列的苏绣，冷笑道：“苏小姐，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不错啊，都把苏绣卖到欧洲去了。不过，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赶紧跟大通洋行解除合作，跟我和松井先生合作。不然，不仅你在苏州的绣娘要倒霉，连你在上海的店铺，恐怕也保不住。”
苏曼卿毫不畏惧，直视着他的眼睛：“刘福安，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跟你和日本人合作的。你要是敢动苏州的绣娘，或是我的店铺，我就去巡捕房告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日本人勾结，打压中国商人！”
“告我？”刘福安大笑起来，“你有证据吗？巡捕房的人会相信你一个小丫头，还是相信我这个在上海做了十几年生意的老商人？再说，就算巡捕房要查，我也有办法让他们查不下去。”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两个壮汉就朝着柜台后的苏绣样品走去，伸手就要砸。苏曼卿急了，拿起桌上的剪刀，挡在样品前：“你们敢动我的东西，我就跟你们拼命！”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王景明带着几个伙计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木棍：“刘福安，你敢在‘苏记’撒野，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刘福安没想到王景明会来，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王老板，你刚从看守所出来，就敢跟我作对？不怕我再让你进去一次？”
“我虽然怕麻烦，但更看不惯你勾结日本人，欺负中国人！”王景明怒喝道，“今天有我在，你别想动‘苏记’的一根手指头！”
伙计们也纷纷举起木棍，怒视着刘福安和他的手下。刘福安看着眼前的阵仗，知道今天讨不到好处，冷哼一声：“好，你们等着！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说完，带着两个壮汉狼狈地离开了。
王景明松了口气，对苏曼卿说：“曼卿，以后你一个人在店里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要是刘福安再来，就立刻派人告诉我。”
苏曼卿点点头，心里很感激。她知道，在上海这座城市里，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顾彦之的帮助，有王景明的支持，还有陈三和伙计们的守护，这些温暖，就像苏绣里的丝线，将她紧紧包裹，给了她面对困难的勇气。
几天后，顾彦之从苏州回来了。他告诉苏曼卿，在苏州商会的帮助下，日本人暂时没有再强迫丝绸作坊合作，母亲和绣娘都很安全。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苏州的绣娘听说了上海的情况后，主动提出要加快绣制速度，还愿意降低一些工钱，帮“苏记”渡过难关。
苏曼卿听了，心里暖暖的。她拿出之前绣好的鸳鸯手帕，递给顾彦之：“顾先生，谢谢你。这手帕……送给你。”
顾彦之接过手帕，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鸳鸯，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很漂亮，我很喜欢。曼卿，其实我……”
他话还没说完，陈三就跑了进来，神色慌张：“曼卿小姐，顾先生，不好了！松井带着巡捕房的人来了，说要查我们店里的苏绣，说是‘涉嫌走私’！”
苏曼卿和顾彦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凝重——刘福安和松井，终于还是动手了。
松井带着五六个巡捕走进“苏记”时，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巡捕们穿着黑色制服，手里握着警棍，眼神锐利地扫过货架上的苏绣，松井则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苏小姐，顾先生，”松井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有人举报，你们‘苏记’的苏绣里藏有走私物品，我们奉命搜查，还请配合。”
顾彦之上前一步，挡在苏曼卿身前，冷冷地看着松井：“松井先生，你说我们走私，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随意搜查，这是违反租界规定的。”
“证据？搜查之后自然会有。”松井挥了挥手，“给我仔细查，每一件苏绣都不能放过！”
巡捕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翻查货架上的手帕和披肩，有的打开柜台里的抽屉，还有的甚至要去后间查看苏绣屏风。苏曼卿看着他们粗暴的动作，心疼得不行——那些苏绣都是绣娘们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有的还被巡捕扯出了线头。
“你们住手！”苏曼卿冲上前，想拦住一个正在扯屏风绣线的巡捕，“这些苏绣都是合法经营的，你们不能这么糟蹋！”
“让开！”巡捕一把推开苏曼卿，她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幸好顾彦之及时扶住了她。
顾彦之脸色铁青，对松井说：“松井先生，你这是故意找茬！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会立刻联系大通洋行的律师，向租界当局投诉！”
松井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顾彦之会这么强硬。他知道大通洋行在租界的影响力，要是真闹到律师和当局那里，他也讨不到好处。他皱了皱眉，示意巡捕们停下：“既然顾先生这么说，那我们就适可而止。不过，苏小姐，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跟我们合作的事，别等到走投无路了才后悔。”
说完，松井带着巡捕们悻悻地离开了。看着他们的背影，苏曼卿再也忍不住，眼圈红了——店里的苏绣被翻得乱七八糟，好几件披肩和手帕都被扯坏了，这是她和绣娘们的心血啊。
顾彦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别难过，损坏的苏绣我们可以修复，而且松井这次没占到便宜，以后肯定不敢轻易再来了。”
王景明也连忙安慰：“曼卿，我让伙计们帮忙整理店铺，损坏的苏绣我也认识会修补的老匠人，肯定能恢复原样。”
苏曼卿点点头，擦干眼泪，开始和大家一起整理店铺。她知道，哭泣没有用，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珍视的东西。
几天后，修复好的苏绣重新摆上货架，“苏记”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顾彦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通洋行的欧洲客户对苏绣的反响非常好，还追加了订单，要求下个月再送两百块手帕和一百条披肩到欧洲。
“这是个好机会，”顾彦之对苏曼卿说，“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扩大苏绣的出口规模，让更多欧洲人知道苏绣的魅力。而且，订单多了，我们就能给苏州的绣娘更高的工钱，让她们的生活更好。”
苏曼卿很高兴，立刻给母亲写了信，让她组织更多绣娘赶制苏绣，还特意叮嘱母亲，一定要按时给绣娘结工钱，不能亏待她们。
这天晚上，顾彦之约苏曼卿去外滩散步。黄浦江面上，轮船的灯光闪烁，像天上的星星；岸边的洋楼灯火通明，传来悠扬的西洋乐曲。两人并肩走着，晚风轻轻吹起苏曼卿的长发，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曼卿，”顾彦之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从第一次在‘苏记’见到你，我就被你的坚韧和善良打动了。这段时间，我们一起面对困难，一起努力把苏绣做得更好，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曼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苏曼卿愣住了，心跳得飞快，脸颊瞬间红了。她看着顾彦之真诚的眼神，想起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帮助和照顾，想起两人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顾彦之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暖暖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银戒指，戒指上用苏绣的丝线缠绕着，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是他特意请匠人做的，结合了苏绣元素，代表着他们的情谊。
“这枚戒指，虽然不贵重，但代表着我的心意。”顾彦之把戒指戴在苏曼卿的手指上，“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苏州拜访你的父母，跟他们提亲。”
苏曼卿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有困难，但只要和顾彦之在一起，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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