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控制室内，惨白的应急灯光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如同幽灵。空气中弥漫着仪器烧焦的微臭、埃莉诺调配药剂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冰冷的、挥之不去的金属尘埃味道。

寂静被刚刚那惊鸿一瞥的诡异影像和神秘代码打破，又在屏幕重归黑暗后变得更加沉重。

“漏洞？”卢西恩·德·蒙特维尔伯爵重复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理解它的含义，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您是说，这个将我们如同牵线木偶般摆弄、随意抛掷时空的系统……并非完美无缺？”

“完美无缺就不会需要‘观众’的打赏和‘演出’来维持什么了。”阿瑟·柯兰迪尔的声音冷硬，他小心地取下那根烧毁的探头，指尖拂过控制面板上那个依旧神秘的接口，“那串代码，α优先权覆盖……通道……这绝非系统正常的任务提示。更像是一个……后门。或者一个故障。”

西拉斯·费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故障？后门？意思是……我们能卡bug？能刷分？能……”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刚才的恐惧似乎被对钻营漏洞的渴望压了下去。

“意思是，”柯兰迪尔打断他，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西拉斯，“我们可能踩在一条更危险但也更关键的线上。系统本身的规则，和这个‘漏洞’背后的东西，可能并非一体。在搞清楚哪边更致命之前，轻举妄动就是自杀。”

哈伯特·斯帕罗心疼地摆弄着那台冒着青烟、彻底报废的简陋仪器，瓮声瓮气地说：“妈的，刚弄出点苗头就烧了！更好的材料太贵了！这点积分够干什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沾满油污的手在头皮上留下几道黑印。

埃莉诺·维尔德将一支刚刚调配好的、散发着不祥幽绿色荧光的药剂小心地封口，收入皮袋。她抬起眼，声音依旧有些轻，却带着异常的冷静：“优先生存。我的强酸和阻滞剂原料也所剩无几。积分必须精打细算。”她看了一眼柯兰迪尔，补充道，“而且，刚才那影像里的环境……差异极大。我们需要应对的不只是怪物，还有环境本身。”

【直播间人数：3, 500, 000+】

【打赏积分：14,200 星芒】

【留言：“他们在说什么漏洞？”“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工程师工具坏了哈哈！”“炼金师又配了新药！”“快去找下一个杰克啊！别磨蹭！”】

光幕上，观众们依旧沉浸在猎奇的狂欢中，对刚刚那瞬间的异常似乎毫无察觉，或者毫不在意。

柯兰迪尔的目光扫过光幕，一丝厌烦掠过眼底。他不再看那个烧毁的控制台，转而拿起西拉斯之前研究的那份简陋的电子地图残片。屏幕很小，显示的区域有限，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个枢纽大致结构，以及几条向外延伸的通道，其中大部分都被标记着无法通行的红色叉号或危险的骷髅标志。

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条未被标记完全封锁、但显得格外曲折幽深的通道上。

“讨论结束。”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目标：利用现有资源，清理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离开这个枢纽。斯帕罗，用剩余材料制作简易探测和破障工具。维尔德，准备好你的药剂。费恩，你负责前方十五米侦查，有任何异常立刻退回。伯爵，注意后方和侧翼动静。”

他的指令再次将团队拧紧。西拉斯虽然不满侦查的危险任务，但在柯兰迪尔冰冷的注视下不敢反驳，只能嘟囔着掏出怀里那副略显陈旧的扑克牌，无意识地洗动着，磨蹭着向前挪去。哈伯特骂骂咧咧地开始拆卸一些废弃设备上的零件，试图拼凑出有用的东西。埃莉诺检查着皮袋里每一瓶药剂的位置。卢西恩握紧了手杖，警惕地环顾四周。

就在团队即将再次移动的瞬间——

【“时空旅者”打赏“环境情报（碎片）”x1】

【留言：提示：想要线索？西北侧，废弃冷却管道，有“过去”的回声。价格：500星芒。】

一条新的、明码标价的情报打赏出现在光幕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五百？”西拉斯尖叫起来，“他怎么不去抢？！”

“冷却管道……地图上标注那是高危区域！”哈伯特指着地图残片上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区域。

卢西恩皱眉：“‘过去’的回声？是指记录信息吗？这描述太过模糊……”

埃莉诺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柯兰迪尔。

侦探盯着那条打赏信息，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它从光幕上剥下来。观众的打赏干扰了他们，但也提供了唯一的情报来源，甚至可能……与那漏洞有关？这个“时空旅者”的代号，让他莫名在意。

“兑换。”柯兰迪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积分扣除：500星芒】

【情报已发放】

又一幅更小的、更加破碎的电子地图碎片叠加在他们的主地图上。上面用极其细微的光标标注出一条蜿蜒的、穿过所谓“废弃冷却管道”的复杂路径，路径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的数据库图标。

路径上标注着几个小小的危险符号：结构不稳、低温、能源泄漏。

“一条路。”柯兰迪尔将地图展示给众人，“危险，但可能是唯一指向‘信息’的路。选择权在你们。是留在这里，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再次出现的那个‘杰克’，或者别的什么鬼东西，还是冒险去获取可能存在的线索？”

答案几乎是明摆着的。留在原地等于坐以待毙。

“妈的，干了！”哈伯特吐了口唾沫，“总比被那铁疙瘩怪物拆了强！”

西拉斯脸色发白，但没敢反对。

埃莉诺默默点头。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按照新的地图碎片指引，他们离开了相对开阔的枢纽控制室，再次深入冰冷狭窄的金属通道。这一次，气氛更加压抑。通道壁上的应急灯越来越少，光线愈发昏暗，温度也开始明显下降，呵出的气息变成白雾。脚下不时传来金属格栅松动的咔哒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风从下方吹上来。

西拉斯战战兢兢地走在最前面，几乎每一步都要犹豫半天。柯兰迪尔紧跟在他身后，提灯的光芒最大限度地为前路提供照明，同时冰冷地催促：“快点，费恩，如果你的眼睛没瞎，就该注意到左边第三块格栅的焊接点几乎完全锈蚀了。”

西拉斯吓得猛地跳开那块区域。

哈伯特手里紧握着一根临时拗成的金属撬棍，警惕地注意着头顶和两侧管道的情况。埃莉诺和卢西恩断后。

他们按照地图的指示，拐入一个向下倾斜的管道入口。这里更加寒冷，管壁上凝结着白色的霜花，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类似于臭氧和某种化学冷却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就是这里……废弃冷却管道……”西拉斯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发抖，带着回音。

管道内部异常复杂，到处都是岔口和废弃的阀门，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迷宫。如果没有地图指引，根本寸步难行。他们只能按照那花费了500积分换来的路径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混杂着冰晶的灰尘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寂静、寒冷、未知的恐惧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突然，走在中间的哈伯特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等等……什么声音？”

所有人都僵住了。

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仿佛信号不良的……呜咽声？或者……哭泣声？从管道深处隐约传来，被扭曲放大，又模糊不清，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是那个‘回声’？”卢西恩压低声音，手杖握得更紧。

西拉斯几乎要缩成一团：“我就知道没好事！是鬼！肯定是冤死的鬼！”

柯兰迪尔眉头紧锁，提灯的光芒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只有更深的黑暗和扭曲的管道反光。“继续前进。”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声音源在我们的路径上。”

他们不得不继续向下，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悲伤，在这冰冷的金属坟墓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终于，在拐过一个急弯后，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像是一个小型的检修平台。平台上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板条箱和工具。而那哭泣声，正清晰地从一个半嵌入墙壁的、屏幕碎裂的操作终端后面传来。

屏幕上，没有任何图像，只有一片雪花点和干扰纹。

哭泣声就是从终端内部传出的。

西拉斯死活不敢再上前。哈伯特举着撬棍，慢慢靠近。埃莉诺从皮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警惕地盯着。卢西恩和柯兰迪尔一左一右策应。

哈伯特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拨开终端后面散落的电线。

什么都没有。

但哭泣声依旧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耳边。

“见鬼了……”哈伯特喃喃道。

柯兰迪尔走上前，目光扫过终端。他注意到终端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极其不起眼的接口，和他之前在枢纽控制室看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小，更隐蔽。

他心中一动，从烧毁的仪器残骸上扯下另一根完好的细导线，小心翼翼地将其一端靠近那个接口。

就在导线即将接触的瞬间——

终端屏幕上的雪花点猛地剧烈跳动！那哭泣声骤然变大，变得尖锐，然后扭曲、拉长，变成了一个他们都能听懂的、断断续续的、充满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句子，反复回荡：

“……不想死……救救我……系统……错误……Chain 7……α……覆盖……通道……不稳定……救……”

声音戛然而止。

屏幕彻底熄灭。

哭泣声也消失了。

检修平台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五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那声音留下的信息，却像冰水一样浇灌进每个人的灵魂。

Chain 7。α。覆盖。通道。和之前那串错误代码的核心词汇完全对应！

“那声音……是谁？”埃莉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一个……之前的‘玩家’？”卢西恩推测道，脸色难看，“被困在了系统里？变成了……‘回声’？”

“妈的！我们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哈伯特低吼道，脸上浮现出恐惧。

西拉斯已经彻底瘫坐在了地上，眼神涣散。

只有柯兰迪尔，缓缓直起身。他看着那再次沉寂的终端，看着那个诡异的接口，冰蓝色的眼睛里风暴并未停息，反而更加汹涌。

他之前关于漏洞和“别的什么东西”的猜测被证实了。系统内部，确实存在着异常，存在着痛苦的残留，存在着……关于“Chain 7”和“通道”的信息。

这绝非偶然。

【“时空旅者”打赏“解析鼓励”200星芒】

【留言：不错，比我想象的快一点。继续挖掘，真相往往比怪物更有趣。】

那条打赏再次出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观察实验品取得进展般的赞许。

柯兰迪尔猛地抬头，看向空中那无形的窥视者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他不再觉得这只是冰冷的系统规则。

有一个，或者一群“观众”，目的绝非看戏那么简单。

他们似乎在……引导？

而引导的方向，似乎正与那系统的“漏洞”或“异常”重合。

他收回目光，看向惊魂未定的团队成员。

“信息确认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系统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可能关系到我们能否活下去，甚至……能否摆脱这个游戏。”

他踢了踢瘫软的西拉斯：“起来，费恩。恐惧没用。”

他看向所有人，语气斩钉截铁：

“下一个目标，不再是盲目猎杀‘杰克’。”

“在保证生存的前提下，寻找一切类似的异常点，寻找所有关于‘Chain 7’和‘通道’的信息。”

“我们要搞清楚，这个群星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在它背后发笑的，又到底是些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