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伯格一怔,忽然对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奥尔菲斯搭在他肩上的手压得太紧,让他不由得挣扎了下,他伸手撇掉那两只带着白手套的手,眼神上挑,翻白眼似的看着奥尔菲斯:
“我凭什么跟您回去?”
奥尔菲斯料到克雷伯格是这样的反应,也不恼,笑眯眯地回看着他:
“自然是有些事情想跟您聊一聊。”
克雷伯格晒然:
“难道警厅这种地方不欢迎侦探先生和别人说话?”
奥尔菲斯被毒舌偏执的作曲家先生狠狠地一怼,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他想过跟这种落魄艺术家谈话会很困难,没想到这人的说话方式竟然如此扎心还不如直接把他打晕捆回去来得方便。
但在外作为绅士的侦探先生,自然不会去用那些阴人的手段。
至少现在不会。
克雷伯格见奥尔菲斯没有吭声,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沉默着的奥尔菲斯猛地拽住了手腕。
“奥尔菲斯先生,我认为我们两个以前素不相识,现在也只是认识了不到一下午的时间,我并没有招惹您什么吧?有什么话是在这里不能说的吗?”
奥尔菲斯不语,拽住作曲家先生的手忽地收紧,将他整个人拉到了会客厅的隔间里,随手关上了隔间的门,见克雷伯格还想着还手,便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双手反剪扣在身后,捂住他的嘴,把人摁在了警厅刷得雪白的水泥墙上。
在作曲家先生略微惊讶的眼神中,偏过头观察了一下四周,随后附身凑近他,低声道:
“我就是想和您聊聊天啊,这么抗拒做什么?”
克雷伯格被他控制着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狠狠地盯着他。
奥尔菲斯没有理会克雷伯格的神情,接着说:
“看来您的脾气一如既往地差啊,克、雷、伯、格先生。”
他故意加重对作曲家先生姓氏的语调,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缓缓道:
“不得不说,您的家族对于您的压力还是太大了些,以至于那座宅邸都被烧成灰了,您还是那么厌恶它,对吗?”
克雷伯格一惊,正欲开口,却被奥尔菲斯打断:
“您说,曾经上流社会的贵族,他人眼中的新星,因仇恨而放火杀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你说什么?”
克雷伯格脸上染上了层不易察觉的愠怒,被控制住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仿佛下一秒奥尔菲斯一松手,他的拳头就会直冲奥尔菲斯的脑袋挥过去。
“您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先生。”
奥尔菲斯比克雷伯格高一节子,于是当克雷伯格抬起头瞪他时,作曲家先生纤细而苍白的脖颈便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奥尔菲斯眼前。
让人忍不住想用手狠狠地掐上去,然后看着眼前的人因为脖子上的力慢慢收紧,眼神由惊讶愤怒转变为无力的过程。
这样漂亮的眉眼,失了神会更好看吧?
奥尔菲斯勾了勾唇角,眼神似乎是无意识地瞥向作曲家先生外衣下那匪夷所思的纹身。
而作曲家先生也并非普通人,被压制地无法动弹也只是冷笑一声,仍恶狠狠地盯着奥尔菲斯:
“看来侦探先生知道得挺多的,看来您的身份……也并非我想的那样了,对吗?奥尔菲斯先生?”
奥尔菲斯听到这话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松开了钳制着作曲家先生的手,背在身后:
“事已至此我们都心知肚明了,先生。”
他顿了顿,走出隔间:
“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看中您吗?”
克雷伯格整理了下被揉乱的衣领,思考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我不认为您想干什么,这些事我们不都是互不相干的吗?”
奥尔菲斯回过头,对克雷伯格淡淡道:
“但这件案子还没完呢。”
末了他轻声道:
“我不知道您跟那两位有什么冲突,但既然在这里出了命案,无论如何我都会有一定的责任。
“您认为如果我被查到头上,我会不会把您供出去?消息传给你们那位还是我们那位,谁都说不准。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动手,是祂的特许还是任务……我也无权调查,而您也应该明白,掉进贼窝可不是很容易就能出去的。”
克雷伯格猛地抬眼,看着奥尔菲斯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那您想要干什么?”
奥尔菲斯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的纸条,塞给克雷伯格:
“明日若是无事的话,来这里找我,应该会有一位金黄色头发的姑娘给你开门,若不是,那便是我了。”
随后,他打开隔间的门,离开了警局。
克雷伯格手上拿着那张写着奥尔菲斯住址的纸条,漂亮的眉毛还是皱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奥尔菲斯’。”
克雷伯格心情沉重地回了家。
现代风的建筑却是复古的装修,倒也搭配优雅又端庄的作曲家先生。但这样舒适的环境,并没有使克雷伯格的心情好转。克雷伯格进了家门,随手将奥尔菲斯塞给他的字条丢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扶着脑袋挪到浴室。
可能是方才在雨里时间太久有些失温,亦或者回警厅时着了风,他的头从警厅到现在一直在痛。也难得克雷伯格没有在奥尔菲斯纠缠自己时两眼一黑倒他面前,还是太善良了点。
温热的洗浴水包裹全身,让人不禁想在里面睡上一觉,但随着水温渐渐降低,克雷伯格也恢复了些许神智。素白修长的手指按住浴缸边缘,关节处微微泛白,克雷伯格缓了一会,一使力站了起来,裹上浴袍,离开了浴室。他一头扎在卧室的床上,昏睡过去。
至于浴室……管它呢,我要睡觉。
午夜,下了整天的雨终于停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晃醒了在床上睡着的人。白金色的睫毛轻颤,紧接着灰蓝色的眼睛慢慢睁开,克雷伯格躺在床上,瞳孔有点涣散,他缓了缓,瞥了一眼床边的时钟,竟然才上午七点多。
果然是年龄大了睡不着了吗……
克雷伯格再度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接着睡,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的确让他没办法睡觉,克雷伯格认命般坐起身,看到自己身上半挂着的浴袍,本就宕机的大脑直接死机了。
……他干了什么?
常保持睡前好习惯的作曲家先生自然没法忍受自己昨天…不是……今早干的蠢事,又不怎么好意思埋怨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自己。
十几分钟后,除了头发其余一切齐整到令人找不出瑕疵的克雷伯格走出卧室,看了一眼浴室,还是走进去清理了一下。
当一切恢复原样,克雷伯格也终于松了口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前一口口抿着。
今天是要做什么来着?嗯……见昨天的那个白痴。
克雷伯格对奥尔菲斯的第一印象自然是不好的,谁家正常人能把男的看成小姐。……不就是留了个长发吗?长得又不像姑娘,也不知道那眼盲的侦探到底是怎么看的。
克雷伯格端着杯子的手微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玄关。
那张字条还在柜子上放着,因为被攥地太紧而有些褶皱。克雷伯格站起身,走到门口拿起字条看了一眼。是一个他知道的街区,但或许是刚搬过来,他之前并不知道那里新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克雷伯格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见见那位所谓的“侦探先生”。
于是平常总是家到琴房到图书馆到家三点一线的作曲家先生,要去发展外交事业了。
克雷伯格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头发散乱的自己,陷入沉思。
白金色的长发散在肩头,衬着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头发末梢处微微卷起,像个刚晨起的贵族小姐。
……行吧,确实挺像姑娘的。
不对他在想什么啊!
总之他按习惯给自己扎了个低马尾,拿上字条和自己平时用的手杖,离开了家。
侦探事务所的地址距离克雷伯格的住处还是有些距离的,又因为一向拮据的作曲家先生不想费钱打车,以至于他七点多出的门一直到将近九点才到那里。
一阵敲门声响起,惊动了在起居室整理书架的德罗斯小姐。
爱丽丝一怔,忽地想起可能是昨晚奥尔菲斯交代过的克雷伯格先生,赶忙走到门口,给他打开了门。
“您好……?”
爱丽丝在看清来人后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些,奥尔菲斯也没说他找来的合作对象这么……这么好看?
虽然一直盯着人看很不礼貌,爱丽丝却有些怔愣,而漂亮的男人并没有不适应爱丽丝的目光,仿佛很平常地跟她问了好:
“您好,小姐。请问奥尔菲斯先生在这里吗?”
爱丽丝这才回过神,给克雷伯格让路:
“是的先生,他在会客厅,我带您过去吧。”
克雷伯格点点头:
“有劳小姐。”末了他补上一句:
“请问应该怎么称呼您?”
这位姑娘长得与奥尔菲斯并不相像,克雷伯格并不怀疑眼前的少女是奥尔菲斯的配偶,但在看到爱丽丝说到奥尔菲斯时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羡慕,他又有些怀疑。
这是代表什么?
爱丽丝回头,对身后的人笑了笑:
“叫我爱丽丝就好。”
“……克雷伯格。”
爱丽丝心情颇好地领着克雷伯格来到会客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椅上喝咖啡的奥尔菲斯。
“别看了,你要找的人都来了也不去迎接一下?”
听到妹妹的声音,奥尔菲斯这才抬起头,看到了在爱丽丝身后一脸疑惑还带着些谨慎的克雷伯格。
“克雷伯格先生?”
奥尔菲斯心中一喜,示意克雷伯格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
“真没想到您会来,我还以为您回家以后就把我给您的字条撕碎扔掉了呢。”
克雷伯格自然地坐下,端起爱丽丝准备的热茶浅浅抿了一口:
“别人给的东西自然还是好好保管为是,我也不是那种人。”
奥尔菲斯会意,转头对还在一旁站着的爱丽丝说:
“你要是没别的事先离开一下吧,我需要跟这位先生谈一些事。”
爱丽丝抬眉,有些失落道:
“我并不觉得我在这里有什么问题,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走了。”
“别总是去普林尼夫人那里,你不嫌麻烦人家还嫌弃呢。”
爱丽丝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普林尼夫人嫌我麻烦?人家至少不会我说一句就跟我对着干。”
奥尔菲斯欲言又止了一会,还是摆摆手让爱丽丝离开了,后者也是没给他一点脸面,快步走到门口开门离开了。
克雷伯格看到这两人微妙的对话,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抱歉先生,爱丽丝平时就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克雷伯格鄙夷地看了一眼奥尔菲斯:
“看来您和爱丽丝小姐有些……”
这两个人肯定是有故事的。
“她是我的妹妹,但并没有血缘关系,准确来说是童年的玩伴。”
似是察觉到克雷伯格的想法,奥尔菲斯不咸不淡地解释: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分开了一些阵子,但现在她调来伦敦工作,而且这房子的价格她也陪了一些,理所应当在这里居住。”
呃……原来是兄妹,那没事了。
克雷伯格想到自己之前的无脑猜测,默默闭了嘴。
奥尔菲斯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人:
“难不成克雷伯格先生对令妹有兴趣?”
克雷伯格猛地一怔,端在手里的热茶差点洒出去,他轻咳一声:
“奥尔菲斯先生还是先说说叫我来您这里的原因吧……”
奥尔菲斯意义不明地看了克雷伯格一眼,紧接着望着窗外,缓声道:
“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克雷伯格先生?”
克雷伯格停下喝热茶的动作,轻声问他:
“您想让我做什么?”
奥尔菲斯勾了勾唇,拿起桌边放着的一张纸:
“自然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您要我跟您一起调查这起凶杀案??”
克雷伯格看着面前的合作协定,大脑有些没加载出来。
疑似这起案件的始作俑者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眼前一脸微笑地侦探先生,不明白他带着自己这么个极有争议的“受害人”调查案件是个什么思想。
让自己在他身边说清楚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那这不明摆着作弊啊?
而侦探先生只是把那张纸往克雷伯格面前推了推,沉声道:
“我昨天放你走,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毕竟祂的人我还是招惹不起的。”
他递给克雷伯格一支钢笔:
“只不过这片地祂老人家管不着,而您做的这件事属实对我有些不利,不如我们合作给这件案子添点东西,如何?”
克雷伯格接过那支钢笔,沉思良久,最后抬头:
“您认为我值得您的信任?”
“毕竟是同行,哪来那么多信任不信任的?”
奥尔菲斯一摊手,眼底闪过一丝阴暗。
“但我认为我不信任您……”
“无妨,您只需要配合我调查即可。”
“……”
奥尔菲斯拿过咖啡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窗边:
“所以……您认为这次合作如何?克雷伯格先生?”
克雷伯格握着钢笔的手轻轻动了动,笔墨在纸上划过,留下几道秀丽的字迹:
“……成交。”
奥尔菲斯笑了笑,自克雷伯格身后将那张协定收走,细细对折起来:
“那么合作愉快,克雷伯格先生。”
克雷伯格按了按眉心:
“所以您叫我来就是为了签个协定?”
奥尔菲斯把那张纸收了起来,回到克雷伯格身旁:
“当然不是。”
他回到沙发椅上,双腿交叠着坐着:
“您现在可是我的合作对象兼重点保护对象,我自然不能让您走。”
克雷伯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合作对象还合理,但保护对象是什么东西?而且自己为什么不能回自己家!?
“您认为我稍有不慎会被弄死吗?”
奥尔菲斯听到这话乐了一下,抬眼看着克雷伯格:
“伪装手段罢了,您这么在意这些做什么?”
克雷伯格心中顿时有一股气莫名顺不下去:
“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现在就可以住在一起的地步。”
奥尔菲斯眼底的笑意更藏不住了:
“您这么敏感干什么?又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难不成您……”
“够了……”
克雷伯格对这种玩笑持零容忍的态度,如果对方是奥尔菲斯这种一看就想扇他一巴掌的人,那就是负数了。
“好好,看来您这是同意了?”
说罢奥尔菲斯有些期待地看着克雷伯格。
“可以……毕竟这里离警厅挺近的。”
似是解释的话语传进奥尔菲斯的耳中却有点变味,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但他并没有深究,把克雷伯格拖回案子里才是他这一次的真正目的。
至少如果克雷伯格临时反水他有把柄可以控制住他。
他起身站在克雷伯格身侧,低声道:
“爱丽丝并不在这里住,所以这里的客房一直是空闲的。”
他走到距离主卧一个房间的客卧,打开了长时间关着而落灰的房门。
“克雷伯格先生这几天屈尊住在这里如何?生活用品这里都有新的,您也不需要再回去了。”
克雷伯格感觉自己头有些痛,随便应了一声:
“知道了……”
奥尔菲斯似乎很高兴,在会客厅里踱步走着:
“我平时有些不怎么好的小习惯,您不会介意的吧?”
克雷伯格心说谁管你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他要是敢介意奥尔菲斯把他扭送警厅都算是好的。
“没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奥尔菲斯看着仍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克雷伯格,伸手把他一直攥在手里的杯子端走:
“都凉透了拿着它有什么用?暖手也总该找些热点的东西啊。”
“?我不是……”
奥尔菲斯打断他的话:
“明天和我去现场看看怎么样?虽然您肯定比我更清楚那里。”
奥尔菲斯自然地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也没觉得不对,自顾自道:
“负责这起案件的警长给我发了消息,说被害人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是钝器击打头部致死,身上还有些大小不一的刀伤。
“没看出来啊,克雷伯格先生。”
克雷伯格被他这话膈应了一下,甚至没有注意到奥尔菲斯的动作,别过头轻声说:
“又不是我干的,况且这只是对于意见不和的人适当地进行指引而已。”
既然你们内部不和,那都升天了意见不就和了吗?
奥尔菲斯微怔,心中感叹这作曲家也是个人物,看着这么弱不禁风结果貌似单杀两个自己手底下的壮汉,也是没谁了。
“好好好,但那两个人既然没让你受伤,你也挺……厉害的。”
他原本想说“挺命大的”,奈何有点不太礼貌了。
克雷伯格对他说话的方式见怪不怪了,叹了口气:
“就那样吧,估计你来的晚点就是三具尸体了呢?”
克雷伯格的语气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事,但奥尔菲斯却感觉他是在怨自己,具体是在怨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奥尔菲斯没说自己找到那里就是因为把克雷伯格认成了一具尸体的尴尬事件,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明天去看看吧,我一直不露面他们也没进展。”
还挺骄傲的。
“……恕我问一句,伦敦总警厅的实力就这么弱吗?”
奥尔菲斯心虚地碰了碰鼻子:
“那倒不是……”
“那明天再说吧,您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允许我在这里转转吗?”
克雷伯格有些心累,大概是不想跟眼前这人聊天了,不然自己还没有跟他正式合作,就得先被这神经病侦探气死。
既然克雷伯格给了他台阶下,那他奥尔菲斯也就欣然接受:
“当然可以,克雷伯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