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视角,七月二十日,夜)
她说了“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餐厅的灯光白得晃眼,照得她脸色惨白,眼泪要掉不掉地含在眼眶里。那三个字像慢动作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砸过来,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她说什么?
对不起这些日子。我懂。那场暴雨夜,那之后她魂不守舍的每一天,她都承认了。
可后面那句……算什么?
我爱你。
操。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在撕碎了一切之后,再用这三个字来捅我一刀?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虚伪、算计、或者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没有。只有一种精疲力尽的……真实。一种破罐破摔后的坦诚,比任何表演都更刺人。
我该暴怒的。我应该掀了桌子,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虚伪,骂她恶心。把那些我早已查到的、关于那家书店、关于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全都摔在她脸上。
可我动不了。
喉咙像被什么铁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心脏跳得又重又慢,像被浸在冰水里,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沉闷的痛楚。
她不是在祈求原谅。她眼里没有那种摇尾乞怜的光。她甚至不像是在对我说话,更像是在对这段婚姻本身,对我们共同腐烂的这么多年,下一个沉重的定义。
“我爱你。”
不是甜蜜的告白,是插在废墟上的一面白旗。是一种宣告:我认了。我搞砸了,我痛了,我可能还恨着,但我他妈的不想再逃了,也不想再跟你玩这种互相凌迟的游戏了。我们就烂在一起吧。
这比恨更让人难受。
恨是干脆的,是能让人摔门而去的力量。可这三个字,像一种粘稠的、沉重的胶水,泼在满地的碎片上,让我再也无法轻易抬脚离开。
她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她不要冷战,不要争吵,不要离婚。她选择了留下。带着她所有的背叛和愧疚,留下。然后告诉我,她“爱”我。
她要把这个难题,原封不动地、甚至加倍沉重地,扔回给我。
我还继续演吗?继续用那种虚假的温柔去折磨她,也折磨我自己?
或者,我该怎么做?
像她一样,承认算了?承认我们早就烂透了,承认我也早就忽略了她的痛苦,承认我的“好丈夫”表演拙劣又可笑?承认在这场漫长的互相折磨里,没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
然后呢?和她一起,蹲在这片废墟上,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脸,试着把那些扎人的碎片,一块块,再捡起来?
胃里一阵翻搅。那瓣我亲手剥给她的橘子,此刻泛着令人作呕的酸气。
漫长的沉默里,我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她不再看我,低下头,肩膀微微塌下去,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把更重的负担压到了我的肩上。
灯光把她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
很久。
我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拿起了她面前那个小碟子,里面还有几瓣没吃完的橘子。
我的手稳得出奇。
然后把碟子里的橘子,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酸涩的汁液在口腔里爆开,刺激着舌根,一路酸到眼底。
我嚼着,咽了下去。像咽下所有无法言说的愤怒、屈辱、痛苦,和那一点点可悲的、死灰复燃的……或许能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咽下她给的这剂最苦的药。
吃完,我把空碟子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依旧没有说话。
但有些东西,在这一片狼藉的沉默里,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