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家”里发生了唯一一件“喜事”
——那个我该叫“妈妈”的女人生下了一个男孩。婴儿的啼哭声尖锐地划破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养父母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好东西”都涌向了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
我像个幽灵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围着婴儿床,笑声刺耳。
看着他穿着柔软昂贵的小衣服,喝着温热的牛奶,被小心翼翼地呵护。
一股冰冷的恨意在我心底疯狂滋生,像毒藤蔓般缠绕收紧。
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被捧在手心,而我却像阴沟里的老鼠?
看着婴儿床上那张无知无觉的脸,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毁灭的念头在黑暗中闪烁。
一次,养母去冲奶粉,屋里只剩我和那个婴儿。
他忽然哭闹起来。
鬼使神差地,我走近婴儿床。
他挥舞着小手,哭得满脸通红。
就在我带着满腔怨毒低下头时,一只小小的、柔软滚烫的手突然在空中胡乱挥舞,然后,精准地、紧紧地握住了我冰冷的一根手指!
那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我心中的坚冰。
那么小,那么软,那么毫无保留地依赖着触碰到的任何东西。
他停止了哭泣,睁着湿漉漉、懵懂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拳头,不知何时松开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柔软情绪,混杂着心酸和茫然,悄然弥漫开来。
我僵硬地任由他握着,看着他渐渐安静,沉沉睡去。
那灰暗的房间,只有他,会朝我展露笑颜。
恨意还在,但冰层裂开了一道细缝。
我很想再去看看弟弟。
这个念头像微弱却顽固的星火,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
婴儿床里传来他细小的、吮吸手指的吧嗒声,像羽毛搔刮着我冰封心湖上那道新裂的缝隙。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脚尖刚蹭过油腻地板与相对干净区域的交界线,阴影便如铁幕般压下。
养父庞大的身躯堵在婴儿床前,带着劣质白酒和汗酸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他甚至没完全转身,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轻蔑的“哼”,仿佛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
下一秒,那只骨节粗大、沾着油污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狠狠搡我。
失控的后仰。 时间在疼痛袭来前被拉长——
我看见养母在厨房门口冷漠投来的一瞥,像淬了冰;
我看见弟弟挥舞的粉嫩小拳头,天真无邪;
我看见墙角那只布满蛛网的灯泡,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然后——
“砰!”
后腰下方,一阵尖锐到灵魂出窍的剧痛猛地炸开!
我整个人狠狠撞上了那张包着劣质铁皮边角的破旧方桌。
那坚硬的、毫无缓冲的棱角,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精准地楔进了我脊椎最脆弱的那节骨缝里。
瞬间的空白。
所有的声音——弟弟的呢喃、养母锅铲的刮擦、窗外野狗的吠叫——都消失了。
视野里只剩下大片闪烁跳跃的黑白噪点,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
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挤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丝惨叫都撕扯不出来。
冷汗像冰冷的蚯蚓,瞬间爬满额头和后背。
我蜷缩着滑倒在地,手指徒劳地抠抓着冰冷黏腻的地板,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几乎让人昏厥的锐痛。
视线艰难地向上抬起,越过养父沾着泥点的裤脚,越过他腰间那条磨破了边的旧皮带
——那曾是我无数噩梦的来源
——最终,死死锁住了婴儿床的方向。
弟似乎被这声闷响惊扰,撇了撇嘴,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养父却看也没看我,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俯身笨拙地晃了晃婴儿床,粗糙的指节蹭过弟弟柔嫩的脸颊,
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刻意放软的腔调嘟囔:“哦哦,乖仔不怕,臭虫碰掉了而已…”
这句话,伴随着后腰那持续不断、锥心刺骨的锐痛,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软弱。
冰冷的恨意,混着生理性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透了肮脏的衣领。
那点对弟弟萌生的、不合时宜的心软,在这剧痛和极致的羞辱中,被彻底碾碎成了粉。
桌角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在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启蒙课
——有些东西,不是靠沉默和忍受就能触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