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清晖书院裹得像团浸了墨的棉絮，连檐角的铜铃都被染得发沉，风一吹，铃声滞涩得像老人的咳嗽。苏棠刚把《太初医经》残卷藏进床底的暗格，春桃就撞开了门，手里攥着块沾了露水的帕子，声音发颤：“姑娘，不好了！顾公子…顾公子咳得厉害，书院的杂役说…说他吐了血！”
苏棠的心猛地一沉，指尖还留着暗格木缝的糙意——昨夜顾砚之送她回住处时，还笑着说“明日论《千金方》”，怎么会突然病发？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月白襦裙，胡乱套上，荷包里的传音铃硌着腰侧，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春桃，顾公子住在哪处？”
“就在东跨院的竹轩，离药圃近。”春桃跟着她往外跑，帕子上的露水蹭在苏棠袖口，凉得像冰，“我刚才路过药圃，看见翠儿在摘草乌，还鬼鬼祟祟地往竹轩方向看，怕不是…怕不是她搞的鬼？”
苏棠没接话，脚步却更快了。竹轩外的青石板上，散落着几片带霜的竹叶，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是生附子的气味，有毒，却常被用来伪装风寒重症。她刚推开门，就听见顾砚之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被掐住喉咙的纸鸢，在雾色里飘着，带着刻意放大的虚弱。
“苏姑娘…你怎么来了？”顾砚之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层厚厚的锦被，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唇色都透着青，见她进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帕角渗出点淡红，像滴落在雪上的朱砂，“我这病…怕是会过给你，你还是快走吧。”
苏棠没动，目光落在他搭在被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冷得像块冰，可指腹处还留着墨渍，是昨夜抄录医书时沾的，连纹路里都藏着干净的墨香，不像是久病之人的手。“顾公子，”她走到床边，声音清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是医女，见死不救，不如回家绣花。”
顾砚之的咳嗽顿了顿，眼底闪过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虚弱的模样，缓缓伸出手腕：“那就…有劳姑娘了。”他的手腕很细，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却在苏棠指尖触到脉搏的瞬间，露出了破绽——脉象沉涩，却稳得像深潭里的石头，没有半分风寒的浮虚，反而带着刻意压制的力道，像藏在棉花里的剑。
苏棠的指尖顿了顿，心里的疑团更重了。她抬头，看见顾砚之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枕边的狼毫笔杆——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昨夜在藏书阁，他拆穿翠儿偷书时，也这样转着笔。“公子的脉象…”苏棠故意拖长了声音，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寸脉上，“似乎有些沉涩，像是…体内有郁气未散？”
顾砚之的笔杆顿了顿，咳嗽声又响起来，帕子上的淡红又多了些：“姑娘说的是，我自小体弱，总有些郁气，大夫说…说活不过二十岁。”他说着，抬眼看向苏棠，眼底藏着点试探，“姑娘若能治好我，顾某定有重谢。”
苏棠没接话，反而伸手拿起他枕边的帕子——帕角的淡红在指尖搓了搓，竟蹭下点粉末，是胭脂的颜色，不是血。她心里瞬间清明，面上却装作担忧的样子：“公子莫怕，我这里有母亲留下的‘清心散’，能散郁气，只是…需要些药引。”
“什么药引？”顾砚之的声音里多了些急切，笔杆转得更快了。
“生附子三钱，草乌一钱，还要…竹轩外那株老梅树的枯枝。”苏棠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老梅树的枝桠上，还挂着片翠绿色的帕子——是翠儿的，帕角绣着朵小小的兰花，和她昨日偷书时攥的帕子一模一样，“只是这生附子和草乌都是剧毒，需得姑娘亲自去药圃采摘，才能放心。”
顾砚之的脸色微变，咳嗽声突然停了。他看着苏棠，眼底的虚弱渐渐散去，多了些清明：“姑娘可知，生附子和草乌同用，是要死人的？”
“我知道。”苏棠放下帕子，指尖的胭脂粉末蹭在锦被上，留下点淡红的印子，“可公子的脉象，根本不是风寒，而是有人用‘假死散’让你装病，这散里就有生附子和草乌的成分，只是剂量极轻，不会伤人，只会让人看起来虚弱。”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顾砚之瞬间坐直了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他腕间的淡青色医纹——那纹路里，竟也藏着个“砚”字，和苏棠的医纹像是一对。“你…你怎么知道？”顾砚之的声音里没了之前的虚弱，多了些震惊，连笔杆都忘了转。
“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袖中藏着玄铁卫的令牌。”苏棠的目光扫过他的袖口，那里鼓鼓的，像是藏着块方形的东西，“昨夜在藏书阁，你拦着我不让拆穿翠儿，就是想让她把‘顾公子病发’的消息传给周夫人，对不对？”
顾砚之愣住了，随即笑了，眼底的冷意散去，多了些暖意，像雾色里透出的阳光：“苏姑娘果然聪明，比那些只会读死书的贵女通透多了。”他从袖中掏出块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镇北”二字，泛着冷光，“我确实是玄铁卫，奉命查周夫人与前朝余孽的勾结，装病，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传音铃忽然热了热，像是在呼应顾砚之的令牌。她想起母亲批注里的“玄铁卫多忠良”，想起顾砚之昨夜说的“完成你母亲的遗愿”，心里的疑团渐渐解开：“那你之前说的‘母亲的遗愿’，也是真的？”
“是真的。”顾砚之收起令牌，目光变得柔和，“我母亲是太初谷的弟子，和你母亲是旧友，她临终前说，若遇到手腕有医纹的姑娘，就把这块玉牌交给她。”他从怀里掏出块玉牌，和苏棠的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个“太初”二字，玉纹里泛着淡光，“你母亲当年发现周夫人的阴谋后，曾托我母亲把归墟玉镯的消息传给太初谷，可还没来得及，就被周夫人害死了。”
苏棠接过玉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原来母亲的死不是意外，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为她母亲的遗愿努力，她不是一个人。她攥紧玉牌，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很坚定：“我帮你，一起查周夫人的阴谋，为我母亲报仇。”
顾砚之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翠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担忧：“顾公子，您还好吗？我给您炖了点燕窝粥，快趁热喝吧。”
苏棠和顾砚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顾砚之赶紧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盖住身子，又用帕子捂住嘴，咳嗽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没了之前的刻意，多了些自然：“进来吧。”
翠儿端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的燕窝粥冒着热气，香气里却混着点淡淡的苦杏仁味——是生附子的气味。她走到床边，把碗递给苏棠，脸上堆着笑：“苏姑娘也在啊，正好，你帮顾公子喂粥吧，我还要去给先生送药。”
苏棠接过碗，指尖触到碗沿，冰凉的，和粥的热气形成鲜明对比——碗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为了掩盖粥里的毒药气味。她不动声色地用银针刺了下粥，针尖瞬间变黑，像被墨染过。
“多谢翠儿姑娘。”苏棠笑着把碗放在桌上，“只是顾公子刚吐过血，怕是吃不下粥，还是等他好些再吃吧。”
翠儿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慌乱，像被戳穿的谎言：“那…那我先去送药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跑，连帕子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苏棠捡起帕子，上面沾着点草乌的碎屑，和粥里的毒药成分一样。她看向顾砚之，眼底多了些冷意：“周夫人果然急了，连毒药都敢直接送过来。”
顾砚之坐起身，拿起桌上的粥碗，闻了闻，皱起眉头：“这是‘牵机引’的变种，吃了会让人全身抽搐而死，周夫人还真是狠。”他把碗放在窗外，“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有了她下毒的证据，接下来，就等着她自投罗网了。”
夕阳透过雾色，洒在竹轩里，给桌椅镀上层金边。苏棠攥着手里的玉牌，腕间的医纹和顾砚之的隐隐呼应，像两道淡青色的光，在雾色里交织。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周夫人不会善罢甘休，前朝余孽的阴谋也渐渐浮出水面，可她不再害怕——她有医道，有顾砚之的帮助，有母亲的遗愿，还有那颗想要守护正义、为母亲报仇的心。
顾砚之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开口：“苏姑娘，明日论学，先生要考《千金方》的‘解毒篇’，你若有不懂的，可来问我。”他说着，拿起枕边的《千金方》，书页上还留着他的批注，字迹和母亲的一模一样，“我母亲说，你母亲最擅长解毒，你定也不差。”
苏棠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她拿起《千金方》，指尖拂过书页上的批注，忽然觉得，母亲从未离开，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指引着她。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竹轩外的老梅树上，枝桠上的霜融化了，滴落在青石板上，像颗颗透明的泪滴，却带着新生的暖意。
下集预告：密室谜案寻真凶，泥渍纹路露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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